第五节 太后女官
这天军机大臣们所见的奏折朱笔,除了崇厚停职,另有“急召各路兵马赴京勤王”一道,让大臣们大为紧张。因为此前人人都料定这必然又是个和局,大不了赔些银子;若是要打仗,天津就在近旁,各人的家眷老小,就得要各自筹划什么去处了,这可如何是好?而“急召各路兵马赴京勤王”,又究竟要召哪些路兵马? 第二天廷对,恭王就这道朱笔请旨,问太后要召哪路兵马?武则天道:“各路兵马的情况,你先讲一讲来听。” 恭王对洋务虽熟,对兵马却不甚了了,即时回奏说要传兵部尚书来讲。 武则天道,“不必。既然如此,这道旨意就先发出去吧,先不必限定谁来,谁该来自然就会前来。只是你们瞧瞧,要问点事情,偏又差个人;照我说,兵部尚书似乎也该每日参加廷对,难道我们母子都能吃这苦头,每日早起,堂堂兵部尚书倒不能?若是军情十万火急,难道到时也给敌方递封消息,请他们晚些来么?” 御座上的小皇帝先听得“哈哈”一笑,怕母后怪罪,急忙又忍住了。 这话让恭亲王不太好受,因为从前的皇帝,除了廷对,还随时召见大臣。如今因为是太后当政,每日就只廷对时召见这五人,有抑制后宫专权的意思。这么十几年了,太后怎会不知情?或者难道太后竟然在明知故问?若是明知故问,那就要好好回答了。 “回太后,兵部尚书并非偷懒,不肯进见。只是如今皇帝年轻,才有太后垂帘,有太后在,因此外臣不便进见。”恭亲王答道。 原来如此,武则天问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又有什么内臣外臣?什么叫外臣?什么又叫内臣?或者说,军机外的是外臣,军机内的就是内臣了?两宫太后垂帘,就为辅佐皇帝将来能独当朝政,若是每日只见五人,此外这个也不能见,那个也不能见;等到将来亲政,皇帝照样手忙脚乱,岂不辜负我们姐妹十几年辛苦?” 这句话听来似乎很有道理,以至东宫太后刹那之间,也遽然而惊了。 在恭亲王听来,太后的话中似乎语含讥讽,只不知所为而来?只有硬着头皮答道:““这么划分,也不见得妥当,只是太后临朝,也鲜有旧例可循,‘摸着石头过河’,只能如此了。” 这句“只能如此”,立即令武则天警觉地闭了口。她不想象昨天,想做什么事情,又给什么人左劝右劝,到后来做不成,白忙一场。此刻这养心殿中,五位军机,只能算作是同一位恭亲王,自己旁边座位的一位太后,和年轻的皇帝,似乎都不算是自己的同盟军,争论起来,谁胜谁负,尚难料定;退一步说,此时纵能赢得争论,又能如何? 就如高手对决,先亮剑的不一定赢,难道从前在太宗后宫中得来的教训,还不够深刻么?就因为失言说到一把“匕首”,她就被太宗故意冷落了一十三年,而徐惠那样病恹恹的美人,却得承恩沾露,宠眷不衰!一十三年,若她能生儿育女,自古“母以子贵”,她也不见得就不能位正中宫;到太宗去世之时,皇子也不比李治小几岁,不见得就不能成为太子。倘若如此,她也就无须因为“连事二帝”而招来物议,乃是明正言顺的太宗皇后,更是堂皇正大的皇太后,二十七八岁就能权柄在握,有什么事情会来不及做? 因此她深吸了口气,抑住自己如潮涌般的思绪,换了个话题问道:“昨天问过曾国藩有没有女儿,你查过了没有?” “臣已问清,曾国藩共有五个女儿,四个已经出嫁,出嫁的四人当中一人去世,一人守寡;家里现在还有一个没有出嫁的小女儿。请问太后有何旨意?”如果问到的是儿子的情况,自然是要给他官做;现在问到女儿,就有些难以猜测了。所以恭王把曾国藩五个女儿的情况问得很清楚。 “东书房里奏折文献多,乱得不成样子,本宫要选几个得力些的女官来办。曾国藩的女儿,自然识文断字,到京后就让她来见见吧。你们自己或同僚家中,有识文断字,有见地些的女儿,也一并推荐,我来挑选任用。” 原来如此,太后常在深宫,批奏折也的确吃力,以前只用手指甲掐掐,这两天批了许多字,只怕有些劳累。要几个女官来帮忙,虽然本朝没有过成例,不过更早以前,唐朝的武后时,倒也有过。 刚刚已经驳回了让兵部尚书参与廷对之事,恭亲王觉得,此时这件女官的事情,就不好又驳斥了。因为太后的脾性,最恨别人反对她的意见,若是接二连三地反对,那就几乎定然要大光其火。且既是女官,也不过就在内廷走动,和宫女太监,也没有太大区别,自己又何必反对?况且女官不比后妃,“一入深宫里,经冬复历春”地孤寂清冷,将来自然在外择嫁,能在太后身边服侍几年,那也是难得的机缘,这倒要好好地问问同僚各官。 “太后有旨,臣一定照办。”恭亲王道。 “听说状元崇绮的女儿也不错,只是已经皇后待选了。”慈安太后在旁插话道。 “既如此,况且在京,明天就见吧。女官得多设几个,才能帮本宫分忧,以后还要你们多多费心,慢慢寻访。”武则天道,对皇后待选的话题却故意轻轻跳过。 谁知就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就听恭亲王问道,“启禀两位太后,皇后待选的秀女,选了一年多,如今挑到三十几名。各人都有父兄陪同待选,有的是现职,仍有公务缠身。因此,臣斗胆请问,两位太后能否加速甑选,一解各位秀女家的悬望之心,二来也可为大婚早作铺排和准备?” 嫂子提了一句,见西宫太后不曾搭茬,小叔子又来说,这样两面夹攻,腹背受敌,武则天的滋味可不太好,这时答道,“话虽如此,然而对皇帝来说,江山社稷才是头等大事。皇帝入南书房已满八年,平日刻苦用功,如今总算有些长进,只是离独当朝政,又还差着一截。只怕一说起婚事,皇帝的心也就更散了,更不好好念书。此外,既是皇后,且又不比平常年月,如今皇帝的肩上的担子重,她须得能够辅弼皇帝;老实说,我瞧从这三十几人中,也未必就能挑到,所以总想等上一年半载,宁愿多多寻访。若依我的本心,自然和你们一样,巴不得皇帝块块成亲、亲政,好卸肩头千斤重担;但俗话说得好,‘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总不能煮锅夹生饭,也就端上桌,因此宁可自己辛苦些,事情也不能办得太仓促。恭亲王,你说说,我这点担心,有没有几分道理?”
虽是反对的话,语气却很温和,毕竟是皇帝的生母,有“这点担心”,别人还敢说没有“几分道理”么?这么一来,东宫太后和恭亲王催着早办皇帝大婚,倒似乎成了在偷jian脱滑,只有西宫太后,任劳任怨,想得更周全。恭亲王不免尴尬,只能点头附和几声,也就不提了。 如何让小皇帝载淳暂不归政,武则天这两天刻刻在心;大婚是归政的先兆,所以也要缓。所以她很厌烦每次和慈安太后的闲谈,因为慈安太后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皇帝大婚”“皇帝归政”之后,她们“姐儿俩”如何享享清闲之类话题。 连她这个慈禧太后的身份,武则天也还不太有认同感,更不要提她根本不记得曾经生过的一个儿子了。 “jiejie,如今皇族人丁单薄,象我们如今虽然孤儿寡母,到底还有恭亲王醇亲王帮着,而皇帝呢?将来甚至没有个兄弟来扶持帮助,等哪天我们去了,怎么能放得了心?”这天在御花园,慈安太后又提起皇帝归政之事时,武则天答道。 从前她刚进王皇后的中宫,王皇后特意表示对她亲热,就让她叫自己“jiejie”。共同对付萧淑妃之时,好多主意就是在这样一声又一声“jiejie”的卑柔唤声之后,她出给王皇后的,而且都抵了大用。眼前的这位“jiejie”听不听自己的话,就要先试上一试了。 慈安太后颇感惊讶,“meimei,我们还年轻,你怎么忽然说这种话?” “唉,我每晚只是想,怎么皇帝没多些兄弟姐妹,好让我放心把朝廷交给皇帝。”武则天道。 把朝廷交给皇帝,和兄弟姐妹多少又有什么关系?兄弟姐妹再多,说到底,也只有一个人能当皇帝。何况先帝既然已经去世,就是变戏法,也为皇帝变不出更多的兄弟姐妹。这“兄弟姐妹”这几个字,忽然让慈安太后想起之前听到过有关恭亲王福晋之死的一些流言,顿时愚钝中也多了几分警觉。 “meimei,我们也只能尽自己的本分,只求对得起先帝的托付。先帝只有这一个儿子,那是天意;我们做不到的事情,先帝在天之灵,也决不会责怪。”这个和善的人言辞语气忽然变得锋利,好似意有所指。 慈安太后忽然提起“先帝”那个已经死去的人,武则天大觉扫兴,自然也就打住了这个话题。所以说“一山不容二虎”,一个皇宫里也实在太逼窄,容不了两个太后。 而慈安太后见自己的一番暗话让慈禧太后停住不说,才松了口气。 唉,可惜当年先帝指派的顾命大臣肃顺太过张狂跋扈,以致才有“祺祥之变”,才有两宫垂帘听政。说是两宫,其实拿主意的全是西宫,她能干些,朝堂里的事情都仰仗她;但一个女人不管多能干,总要注重名节。 如果真的出点什么事,先帝的脸面何在?她慈安太后,作为先帝生前信赖托付过的人,将来又如何面对先帝于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