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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五回 浮生只合尊前老 门当户对(七)

    却说顾家琪的笄礼照皇家公主制式办了,京城朝野反响良好,李太后深感捧郦山公主就是在重塑皇家的光辉形象,因此,太后老人家旨令内阁,顾家姑娘的婚礼不可草率。

    礼部接到这样的懿旨,真是叫苦连天。

    海陵王世子有两个平妻,这顾家姑娘嫁过去摆明就是矮人一辈的侍妾。话说回来,人家郦山公主的品级与身份是博远侯之女、海陵王夫妇的侄女拍马不及的,这样的贵女怎么能做妾室呢。

    当日景福宫赐婚旨意也是含糊其辞的,没有明确指定什么,就是要底下官员难做。

    不排妾位吧,太后、内阁、二皇子饶不了礼部众官员;若排妾位,郦山公主大概头个出手拍死礼部众丫的。

    礼部尚书愁白了须眉,抱着一捆典集章程,寅夜敲开卞府的门,正要往里面冲,却听得一个女子大喝:“给我打出去!”

    原来是卞二夫人秦家小姐,礼部尚书不敢报身份,只得哎哟哟地叫唤着屁滚尿流逃离。

    路上,撞到郁郁不得志在酒馆买醉的同僚。裴尚俊那个内阁次辅做得实在是太憋屈了,他想投靠太子,东宫党众都不信他;记着皇帝提携之恩,打算回报皇帝想方设法争取归政于景帝,却被朝野诟骂;现在的形势,迫得他连走中间路线都是死路一条。

    新礼部尚书心有戚戚,坐下来,夺过劣酒灌了几口,酒醉壮胆,忘了无处不在的朝庭鹰爪厂卫耳目,对裴次辅说,礼部办差苦啊,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尽。

    就拿海郦两府的婚事来说,金童玉女的,身份、家世、品级样样相当,多登衬的一对儿,要放在前年,礼部保管把世子公主的婚事办得漂亮亮,成为皇家婚礼里的典范,供后世参考一百年。

    现在,男的有俩正妻,女的要钱有钱,要权势有权抛,一个连皇帝都敢惹的牛丫,上头偏要安排她做小,这叫礼部怎么做事,接下这活,不是找死,而是要走鬼门关去地府下十八层地狱活受罪!

    “你这也算难事?”裴次辅大着舌头,醉言醉语道,“安排她个妻位不就结了,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谁敢不服,叫他跟老祖宗叫板去。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不能说你没礼。”

    礼部尚书精神了点,他喝得少,清醒得快,道:“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那三妻四妾,指的是一发妻,二平妻,四偏妾。郦山公主要做妻,就得占发妻那个位置;又是不要命了,提这茬。谁不知道景帝泼一堆臭狗屎在顾家姑娘身上,就是要她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皇帝现在是没权,但还有个太后呢。

    海陵王世子平妻之一,博远侯之女吴雨婷,那是太后的娘家内侄女;礼部若把郦山公主定为发妻位,踩到太后头上去,那还不天下大乱。

    裴次辅砸杯大笑:“你不说有个牛丫连皇帝老子都敢叫板,你卖她这样一个好,她能不保你。放心吧,我死了,你都死不了。”

    新礼部尚书看着这位装疯卖傻的内阁次辅,忽地明白过来:景帝陛下一日都没有停止过从太后那儿夺回皇权的念头。

    裴尚俊故意在这儿买醉拦他去路,就是要他做出决定,挑拨郦山公主身后的势力与太后派斗。

    郦山公主有头脑,钱权不愁,又有海世子支持,斗倒个把老太后也跟农民收麦子差不多。等李顾两边斗得两败俱伤,皇帝就可以重出西内苑收权。

    礼部尚书想通这一节,后背心叫冷汗浸湿,北国冬风一吹,浑身恶寒起。回府后,太医诊断风寒入骨。礼部尚书卧床提笔,辞官:他身子骨单薄,不堪为朝庭效劳,请太后千岁、皇帝陛下、太子殿下宽责恕罪,准许罪人回归故里贻养天年。

    内阁准了礼官的致仕请求,很快又选出一个新尚书,这位尚书上台后,接到的第一件任务,就是给海郦两府办婚礼;与本部官员互通有无连结派系关节后,这位新官连尚书府都没进,递折辞官。

    内阁以最快速度选出第三任尚书,这位新人打听清楚前两任推辞的根由,干脆尚书袍都没上身,挂冠离去。

    礼部尚书一日内连换六人,朝野惊愕纷纷。

    最后,内阁破格提请卞家大公子卞留安出任礼部尚书一职。

    卞留安此人是景帝四年的文状元,文采出众,在吏部拔历时,无意陷入内宫后妃争宠斗,与太后侄女李香凝结有私情,这个污点本来让他难以登上三公九卿之列。

    但是,他曾在北夷然赤攻克京师的保卫战中,力挽狂澜,大放异彩,在诸仕子中颇有声名。甚至于,他与李香凝的香艳情、事也被淡化戏说,封他个风流侍郎的美称。

    自从景帝谋算顾家的大算计全盘暴光后,朝中官员都知道这位年轻的户部侍郎是铁杆的皇帝中坚。更绝的是,此人的兄弟衡安公子还和郦山公主有过一段,至于谁悔谁的婚,那要问当事人。

    李太后亲点卞家长子做礼部尚书,用意暂且不知,朝野更关心迫在眉捷的郦山公主婚事规制,卞尚书如何安排,妻位,或,妾位?

    卞留安上任后,拟折告景福宫、景阳宫、景泰宫、东宫、内阁五处,查大显圣诚景德明宗皇帝陛下曾亲赐郦山公主自许嫁娶旨意,郦山公主以旨求之,海陵王世子许之;另查海陵王世子未有发妻,男未婚,女未嫁,合乎礼法,许为婚姻。因此,臣以为海郦两府之婚仪,宜照世子妃正礼配之。

    折子递上去,朝野安静,等着李太后是大发雷霆,或者,直接杀人。

    两天后,东宫太子力排众议,即没有请示太后,借口婚期近在眼前,以违期将有损太后懿旨威信为名,直接回复礼部:准。

    卞留安认监国太子的朱批与东宫章,率着礼部众官员指挥内府宦官急速补办纳采、问名、纳吉、纳成、请期等一系列世子公主婚仪。

    先前有三公主、福嘉长公主的婚仪在,内府人手还没忘了该做的事;另有海陵王世子暗里筹划,婚娶六仪前五样事办得挺利索,五天内办妥。

    第六天就是太后懿旨定的婚期,时间非常赶,这跟池老太当日请婚的要求有点关系。池老太在进宫路上碰到海世子,海世子说婚事他早一年就在准备了,只要请下旨准不误顾家姑娘。

    池老太以为得借着自己名声正旺时,给丫头办成婚事;别等到外面人定下心,就要拿姑娘的贞洁说事破坏婚事,因此着,她跟太后请旨的时候,就把日子定在本年底,时间赶是赶一点,但能把姑娘风光大嫁出去就中,了不起多花点钱嘛。

    郦山家的,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池老太见海世子果真办下事,跟宁章氏说声,那娃行,顾家丫头托给他,不愁了。

    宁章氏说了几句吉利话,池老太笑呵呵,催着宫女与侍人把人叫醒,梳洗打扮,花轿寅时到,早做准备没有错,别误了吉时。

    卜测说,这日卯正恰是行礼佳时。

    好在新府就在皇宫内城里,从池府走,半个时辰够的,还能让新郎倌骑快马绕城两圈。

    喜娘给顾家琪戴百珠花冠时,冬虫入阁,低语:世子爷受袭。

    “人伤着了?”顾家琪微挑眉,问道。

    “哪能啊,”冬虫笑回道,“世子爷让跟主子说声,咱这儿他都排好人了,您安心等着,别cao心他那头。保准误不了吉时,也不叫人笑话今日婚仪。”

    顾家琪轻笑,喜娘勾了胭脂要帮她添唇色,顾家琪摆手,喜娘看向池老太、宁章氏,新娘唇色淡了,该加些。

    “随她吧。”池老太柱着藤拐打量丫头,“挺好,别涂得跟猴子屁股似的,吓人。”

    老太太一语说得绣楼里众人娇笑不已,寅时差一刻,鞭炮声近,未几,唢呐锣鼓声远远传入池府内院。

    “来了,花轿来了。”池家大夫人快步跑来报信,男方傧相已将对雁送到庭院里,她打量室内,新娘子的红绸盖头还未遮全珠冠,露着一张宜嗔宜喜的俏脸,池大夫人惊道,“哟,好个天仙般的人儿。真是谁讨回家谁有运道。”

    宁章氏笑回道:“可不是,咱世子爷可有福气了。”她推着池老太到绣楼外,西向面南。

    喜娘扶着新娘子出阁,拜礼。

    按笄礼父母辈人员安排,依旧是永谦王代行父职,他嘱道:“往之汝家,以顺为正,无忘肃恭!”

    池老太代母系长辈,告戒新娘:“必恭必戒,无违舅姑之命!”

    顾家琪再拜,出府,喜娘扶她入公主制婚轿。

    长号声再响,轿起,顾家琪托腮微微打盹,头上戴的二十来斤重的百珠花冠微微向前滑动,一缕头发扣在花冠之中,揪得她头皮发疼,一点点的隐忍中,咚一声,顾家琪坐正,扶扶重冠,问道:“怎么了?”

    “姑娘,到了。”喜娘回答。

    顾家琪还没动,轿帘微掀,寒风吹入,司马昶韧长的手握住她手腕,有点微凉,力道坚定。顾家琪正要起身,身体一轻落入他的怀里。

    “喂,放我下去。”顾家琪小声道。

    司马昶笑道:“洞房前,新娘子不能跟新郎讲话。你说什么?”

    顾家琪磨牙,司马昶抱着她,走出房轿,外面围观的人哇哦鼓掌起哄。

    司仪宣布吉时到,新郎新娘行婚礼,高堂长辈坐有人,宾客窃窃私语,顾家琪不知其人身份,但她可以猜得到。

    礼成,两人入洞房。

    司马昶在她耳边道:“你睡会儿,要是饿,床柜有点心,晚上我来看你。”隔着红盖头,亲了下她的嘴角。

    顾家琪隔空伸手打,自然没打到,红影朦胧中,那人早溜出婚房招呼宾客。

    这会儿,顾家琪反倒不困,叫鸳鸯珠玉拿来积压的文件,一份份处理。夜色落,红烛光影摇曳,外面传来阵阵喧哗声,窦鱼龙、贺五陵两人声音最响,卢总管在劝酒,石画楼的清笑声穿插在闹洞房的闹声中,清越分明。

    顾家琪推开杂物,坐回婚床边,鸳鸯珠玉麻利地收拾干净。

    须臾,房门推开,一双黑绒马靴停在床前不远处。

    喜娘道了声喜,递上金杆称,司马昶手微扬,红盖头掀落。司马昶站得很近,顾家琪得微微后仰才看全他今日打扮,深色新郎袍上一团红花,却搭着一张标准胡人面容,顾家琪只觉得不伦不类,傻得要命,忍不住大笑。

    “笑什么,什么这么好笑,”等着闹洞房的宾客们张头张脑地跳脚叫,“让我们看看新娘子啊。”

    司马昶恼得瞪新娘,厉眼命喜娘继续下面环节。

    顾家琪好不容易压下满肚笑意,喜娘端正酒盘,请新人喝交杯酒。

    “一起喝,我们白头到老。”他和她的交缠在一起,另一句话,司马昶用气音压成细线送入她耳里,“不准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