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回门
宁国府基本和荣府的外表差不多,里面建筑摆设略有不同,我们下了轿,贾代化的几个弟弟meimei已经迎接了出来,虽然按理说史家小姐和他们是熟悉的,但是我却不认识,不过一会送初见礼的时候,照规矩丫鬟是给新妇介绍的,所以我现在只装作坦然的样子。 来到上房,宁国公贾演已经和姜夫人端坐在那里,宁国公和荣国公相貌很像,只是神态有些不同,宁国公神色凝重,有些武将风范,荣国公虽也端方,却很和气。 贾代化和王氏侍立一侧,我进了门,向国公和夫人先下拜请安,接着仍是一一献茶,因为代化是哥哥,所以还要给他们献茶,王氏看来是个很开朗的人,接了茶就笑道:“弟妹嫁进来,我也有个伴了,以后没事可就要到东府来玩啊。” 我笑着说:“那是自然,只要嫂子不烦我就是了。” 我这时才留意王氏身边还有一个两三岁左右的小男孩,刚开始没有在意,一定是贾代化的儿子贾敷,书上说八九岁的时候夭折了的那个,不过这孩子现在看来还是很健康的样子。 我忙弯下身,笑着抚摸小男孩:“敷儿,看婶娘给你拿什么东西了?喜欢么?”说着从云晴手里拿过来一个小金锁,给他挂在胸前,王氏笑着逗小男孩说:“说谢谢婶娘。” 我笑道:“这是吉祥锁,能镇邪的,就是我这个做婶娘的一点心意吧。” 接着又给贾代化的弟妹一一分送礼物,贾代化有一个meimei,三个弟弟,给代嘉的是一对珍珠耳坠。二弟代敦,看着满面病容,他身边的二奶奶杨氏倒是很精神,眼睛炯炯有神,只是不太像大家出来的。据说因为代敦自幼多病,前年又重病了一场,所以宁国公和夫人急着给他娶了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孩,想冲一冲喜,结婚之后却没好,一直还是病歪歪的。这个二奶奶我给她一匹苏绣,她接过来说了一声:“谢谢代善嫂子。”语音干脆,倒是很要强的样子。 代化的三弟代和,也已经婚娶,和三奶奶在苏州为官,故此没有见到,下一个就轮到代化的四弟代安了,他看去也就十六七岁,还透着一脸稚气,不过却很老实的神态,我也送他一方端砚,和代善弟弟一样,他恭恭敬敬地接过来,道:“多谢嫂子。” 这时姜夫人笑道:“好了,代善媳妇也忙了一早上了,可巧我这里有刚做好的点心,你们尝尝。” 我坐下去,刚伸手去拿了一块点心,忽然杨氏大惊小怪地说道:“代善嫂子,你手上戴的可是红玛瑙镯子?这是你从家带来的不成?” 一屋子人的目光都注视着我,我只好轻描淡写地地答道:“是方才到老太太房里敬茶老太太赏的。” “哟,我们代善嫂子真是了不得,怪不得都说老太太最疼呢。这镯子可是我们贾家的传家之物,是老太太的嫁妆,连代化嫂子这长孙媳妇也没给呢。只怕从此啊,别说老太太,就连太夫人心里都放不下我们了。代化嫂子,你说是不是?”杨氏阴阳怪气的,想借此刺激王氏,王氏却甚是沉稳,一丝表情也没有,只是十分平静地说:“虽说这镯子是传家之物,到底是老太太的,给弟妹也是应当的,弟妹是荣府长媳。” 我忙笑道:“我也并不知道这镯子的来历,嫂子别见怪才好” “弟妹说这话就严重了,这有什么见怪的?弟妹不知道我的性格,日后处久了就知道了,我是最不会多心的人。弟妹只管收着就是了。”王氏的声音仍是那么平静,叫人听不出一丝感情的变化,我不由得暗暗佩服,不愧是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出来的,到底是大家闺秀的深沉。 “嫂子真是大度,不像我们这些穷的没见过世面,到底是嫂子会做人。”杨氏有些不甘,还继续说着。 王氏微笑道:“二弟妹就是爱说笑话,这事若是换做你,也得这样做不是?不过现在又故意来说这小气话了。” 杨氏还要再说,姜夫人打岔道:“好了,什么大事,一个镯子也唠叨这么半天。代善媳妇也累了半日了,茶也没喝一口,她还是新媳妇呢。你们这左一句,右一句的,叫她如何是好。” 说着命丫鬟:“把昨儿新送来的普洱沏两碗来,看这孩子口干舌燥的,准是忙的都没顾上喝口水。” 我看了代善一眼,起身笑道:“多谢太太,只是时候也不早了,我还要回去伺候午饭呢,太太也累了半日了,就请歇歇吧。” 姜夫人微笑道:“既是这样,我就不留你了,回去向你太太问好罢。代化媳妇替我送送。” 众人亲热地送我们出门,我心里却不是滋味,这头一天就遇到这么多不顺心的事,这侯门深深,勾心斗角,各怀心思,媳妇真是不好当。 一路沉思着,连到了荣府门前都没发觉,代善拉我一下,我才回过神来。刚一下轿,我就急忙要到上房伺候开午饭,只见汪夫人房里的丫鬟织虹迎上来:“太太说大爷和奶奶都累了,就回房各自吃午饭罢,不必上去了,晚上再来。太夫人也想静一静。” 我答应了,顿时觉得轻松了些,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回房间去,一进去,就坐在窗下的椅子上,代善走过来柔声道:“为那镯子的事心里不受用么?那代敦弟妹就是那个脾气,小户人家出来的,你只别往心里去就完了。” “我也不是就为这事,我只是觉得你家的媳妇不好做。以后还不知有多少事等着我呢。”我娇嗔地望着他:“若不是你,我怎么能来你家受这份委屈,你说,要怎么补偿我?” “你说要什么,我都弄来给你。”代善替我到了杯茶,笑着说。 我装作仔细考虑的样子,用手指轻轻地点着他的胸膛,笑道:“我不要你别的,只要你这颗心。你可舍得给我?” “这有什么难的,你还不知道我这颗心早都不在我身上,早已经给你了么?”代善笑着说,眼中的神气却是分外真实的,我不由得心里一热,几乎想扑到他怀中,舒舒这一天的烦心,只因想着旁边有丫鬟们看着,只好缩回胳膊,一转眼看见屋子靠左壁放着一架古筝,我从前就学过弹琴,穿过来之后史小姐的房间里就摆着一架琴,看样子也是一般不动的,我闲来无事就常常弹着消遣,灵芳有一次见我弹琴,笑道:“姑娘自从碰了那一下,不光性子变了,从前都不爱弹的琴,现在整天的弹,我倒是真爱听呢。” 当时的我,还没有见过贾代善,不知道以后我的夫君,可会爱听我弹的琴声? 我走到琴边,坐了下来,轻轻一拂,如流水声掠过。不知怎么,会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支曲子,只是手指已经不由自主地弹起了凤求凰。 弹着弹着,心情已经完全沉浸在其中,没留意何时,代善在我身边坐了下来,一臂拥住我的腰,一手和我合弹起来,乐声飘散在房间中,我却已不知身在何处,只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他的心跳,眼中望着颤动的琴弦,人已经和他融为一体,化成一个梦境,在天外遨游。 琴声曳然而止,梦消散了,我却还是分不清眼前的面容是真实的还是梦中的人,手被他紧紧握住,心还在那个独立而美丽的梦中,听着他在耳边呢喃:“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真的不愿清醒,多么希望这一刻永远延长下去。 到了三天回门的日子,想来刘夫人不知怎样望眼欲穿等着我回来呢。一早起来,换上早已准备好的回门穿的衣服,一件紫红宝相缠枝花对襟袄,青色曳地烟罗长镜中的我,显得分外容光焕发才隔几日,就已经能看出和从前的不同了,我已经不是那个天真的小女孩,我已经是一个全力为了家庭的少妇了。 突然心里浮出一个念头,不知什么时候,我能成为一个母亲呢? 心里笑了笑,摇摇头。云晴从外面急匆匆地走进来,笑道:“奶奶,车马都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这就动身吧。” ”还得先到太太房里请安才能走啊,大爷呢,这一早上怎么没见?” “说是卫家公子来找大爷,在外头会客呢。”云晴一边给我披上灰鼠斗篷,一边说。
我听见是卫家公子,不由得放在了心上,脚步虽然没停,却问道:“说了有什么事吗?” “大爷没说,出去的也匆忙,我没来得及问。”灵芳拿着手炉跟我出来,递到我手里,我还要说话,只见紫箫和桐筝两人在厢房里出来,桐筝抢着笑道:“奶奶这就回去?今日天冷,奶奶可得注意身子。” 我冷冷地说了一句:“难为你想着,有云晴她们呢,就不劳你cao心。” 桐筝讪讪地住了嘴,紫箫手上端了一碟糖渍紫姜,道:“奶奶,天气寒冷,路又远,我知道奶奶不及吃饭就走,这是我做的姜片,奶奶吃一块,免得胃里灌了冷风受寒。” 我这两天看紫箫倒还像个守本分的人,而且她自小伺候代善,在房里的地位也不比一般丫鬟,我便淡淡一笑道:“你倒是细心,也罢,我就含一块。” 说着舀起一块含在口中,两人忙屈身行礼,道:“恭送奶奶。” 我一心想早点回去,到了上房,荣国公和汪夫人正坐在上面喝茶,还没传早饭呢。我微笑道:“媳妇给老爷太太请安。” “今儿是你回门的日子,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到了那里,给亲家老爷和亲家太太问好,就说我们请他们有空了来逛逛。着实想念他们呢。”汪夫人笑盈盈地对我说。 丫鬟们捧了回门礼出来,站在一边。我一看,果真是舍得撑场面,金玉珠宝,瓷器锦缎,直看得我眼花缭乱。其中一个丫鬟手里捧着一幅卷轴,荣国公脸上微露笑意,指着道:“这是一幅富春山居图,你父亲说过喜欢。我们两家素来亲密,不比别人,如今又结为秦晋只好,今日趁你回门,就算作我的礼物,送你父亲赏玩罢。” 我忙道:“老爷还记得我父亲喜欢这画,我就在这里替父亲谢了。” 荣国公素性寡言,只是拈须微笑而已。汪夫人道:“既是都准备齐了,你们小两口就趁早走罢,如今天短了,早点趁着没黑的时候回来要紧。可是呢,善儿哪里去了,怎么半日没见?” 我忙道:“听说是卫家公子来找大爷,在外头厅上陪客呢。想是一会就来。” 汪夫人听了没言语,我也有些焦急地望着,终于见代善面带笑容,匆匆走了进来,向荣国公和汪夫人道:“卫公子找儿子有事,多说了几句,就来迟了。” 汪夫人笑道:“我们倒是不打紧,只怕你媳妇着急了,快别耽搁了,你岳父岳母也该着急了,早去早回吧。到了史府上要懂得礼节,别叫人笑话才好。” 说的众人都笑了,我和代善便辞别了出来,一走到外面,我便问:“耽搁了这么半天,有什么事?” 代善笑道:“你要是知道了,准高兴的了不得。卫家今日要给卫兄弟提亲去,你猜提的是谁?就是你家三meimei。怎么样?” 我心中一喜,虽然已经猜到八分,但还是一块石头落地似的踏实,为雅润高兴。笑着说:“果然是好消息,回去要好好恭喜父母了,不过卫公子大冷的天,巴巴地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不成?” “你知道我们都是极好的朋友,他听我说你家三meimei的品貌,也高兴的了不得,所以今天急着先来告诉我,还说要是亲事成了,过几日请我们吃酒呢。” 我笑道:“也不怪他高兴,若真是娶了我家三meimei,真是他的福气呢。” 代善看着我:“这样说来,比娶你还强呢?” 我笑着打他一下,他只是一脸坏坏的笑容,却紧握着我的手。 到了二门,看见许多丫鬟婆子等在那里,我忙收回了手,和代善一起上了车。天气严寒,一放下车帘,代善就把我搂在怀里,他身穿的鹿皮大衣十分温暖,闭上眼睛,依偎着他,心里满溢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