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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妇》试阅

    “我出生在永祥县外的浏河老村,依山靠水,村中尚算富裕。可我家却不一样。家中姊妹五人,我是最小的女儿,但爹爹一心想要生个儿子,哪怕娘身体越来越差,家中越来越穷……”

    刘五儿从村塾过,正碰上村塾放课,十几岁的小娃娃走路还还慢腾腾,似堂哥刘明生那么大的就稳重了许多,只有隔壁伍贤十来岁的半大小子们跑的最快。

    伍贤出来看到五儿眼前就是一亮,说一声:“你今日去后山打柴去了?”伸手便把五儿身后的一捆柴火接了过来。

    到底是男娃,一大捆的柴火刘五儿背着弯了腰,伍贤虽是刚接手的时候沉了沉手,接着便好似没事儿一般,可不叫人佩服!他怕把书本弄脏了,便塞到了五儿的手中,道:“走。这背篓这样重,我帮你送回去!”

    这时候大伯家里的刘明生、刘明旺也出来了。刘明生看到五儿便好似没看到一般,埋着头走路。刘明旺一蹦一跳的走出来拍着手叫:“贤哥,你帮你媳妇呢?刘五儿不要脸想汉子!”

    刘五儿气的脸通红,追着他喊道:“你瞎说啥,我提背不动柴火亲堂兄堂弟不帮忙,人家隔壁的帮个手咋地?”

    “哦哦~刘五儿还不承认哩。想汉子,想汉子,刘五儿扒上了隔壁的大小子。今儿送汤菜,明儿背柴火,赶后儿正凑一起下崽哩!”刘明旺在家里横惯了才不理她,随口编着顺口溜。

    刘明旺唱,其他的半大学童们不也跟着唱,闹哄哄的一团。刘五儿真真要叫气哭了,打也不打不过,只得向这大堂兄告状:“明生哥,我家也是翁翁的院儿里出来的,是一家人,你就让明旺这样说我?”

    刘明生甩开刘明旺牵着他衣角的手,说到:“我可没叫他说。”快步往前走。

    刘五儿见没用,可就发了狠。不就是会编顺口溜吗?我也会!她立刻也拍着手道:“刘明旺,十二三,两年学个《三字经》。学不会,丢人哩,牵着哥哥回家去!”

    刘明旺特别笨,学了两三年《三字经》还是学的磕磕巴巴的事儿学堂里谁都知道。五儿时常路过村塾,可不止一次见到他被罚站或者是被打手板子。也就只要他娘能厚着脸皮说她儿子必能考状元了!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刘五儿正说到了刘明旺的痛处,他顿时气得脸上通红一片,刘明生也阴沉沉的看着她。一杆子七八岁到十来岁的孩童都有些愣神的看着刘五儿,想不到她说出这话来。不过一个愣神便有人噗嗤笑出声来,跟着刘五儿的唱词继续唱!

    刘明旺顿时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刘明生道:“刘五儿,你真是做的好jiejie!”

    刘五儿一点也不服气:“刘明旺编排我你可做个哥哥了?我不过说了点实事,你就说起我来!更何况,他张嘴就编排个女娃的名声,我说几句还不该了?”

    那领头笑起来的男娃不知道是谁家的,五儿竟不认识。刘明旺编顺口溜他唱的最起劲,刘五儿反骂回去,他又最先笑出来,刘明生、刘明旺可不是敢对着他撒气的样子。

    他道:“你既然嘲笑刘明旺不会背《三字经》,你背来试试。若是你赢过了他,我便叫他给你赔罪怎么样?”

    刘五儿虎了脸:“你这不是欺负我吗?我一个女娃娃一天学堂都没上,和我比《三字经》,你说着不害臊?”

    那男娃生的虎头虎脑的样子,衣衫干净,五儿虽看不出什么,却觉得与村里男娃不一样,比一贯讲究的刘明生和最村里公认最细生的伍贤都还强些。他嘻嘻笑着一指伍贤,道:“谁说你没学过,贤哥可能作证哩!”

    刘五儿一瞧贤哥,看他羞赧的样子便知道没有遵从约定把她学《三字经》的事儿说了出来。五儿瞪他一眼,仍是不同意:“我从村塾过听两句而已。”

    男娃一拍手掌:“就这么定了!你若是赢了不仅让他道歉,还不许他回家告状!怎样?”

    五儿听着后一句便心动了。一时教训了刘明旺是痛快了,但大娘必要来家里闹的,爹在外就是个软货,若是惹得大娘来闹,今夜里必要吃爹爹一顿打!

    五儿便做勉强同意的样子:“好吧。不过,若是我赢了,也不要他道歉,以后你们都不许编排咱村里的女娃了!”

    那男娃虽是嘀咕着:“刘明旺输了关咱们啥事。”但也同意了,且压着这一圈里的男娃都做了保证,又看向刘明生,刘明旺兄弟。

    刘明旺可不愿下了学还要背《三字经》,磨磨蹭蹭的就是没出声。刘明生却是拍了板:“行。谅你一个没进过学堂的女娃也背不了几句!”

    五儿实则是会背的,怎么会被他这句话吓倒?不过村里向来看中男娃,她也不去争。

    刘明生对着那男娃一拱手,道:“沈三贤弟。若是刘五儿赢了,我弟弟赔礼道歉都没啥。不过,若是我弟赢了,刘五儿是不是也该给他陪个礼?”

    沈三爽快的同意:“这个自然。不过无论输赢,可不要叫我知道了你们兄弟回去告状啊。”

    于是便要比,规则也是那沈三出的,便让两人一同大声的背出,谁先背不出来便算输了。若是都背得出,便算谁先背完谁赢。

    伍贤背过身去要偷笑:这两个一个是同个学堂的同学,一个是常常跟他偷学的邻居,都是啥水平,他还不知道?

    刘五儿瞪了他一眼,听着沈三喊了开始便背起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刘明旺赶紧快速背了起来,生怕刘五儿抢在了前头。刘明生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什么,他便慢了下来,跟着刘五儿背。

    刘五儿才不怕他,看着差不多过半了,便紧着背了两句与刘明旺错开了三四句。刘明旺可一下记不住这么多,乱了几句才接上。

    听到这还有啥不明白的,刘明旺这是偷学都偷不上哩!到底学了两年,他会背一多半。但一个学里大家可知道哩,过了“魏蜀吴,争汉鼎;号三国,迄两晋;宋齐继,梁陈承。”他可就磕磕巴巴背不会了!

    果然,刘明旺本就背的不熟,后面虽然也跟了几句,却再也追不上了,住了嘴气哼哼的看着五儿背完了。刘明生倒是想帮着垫几句,可差着好多句怎么帮的上?

    一句:“上致君,下****;扬名声,显父母;光于前,裕于后;人遗子,金满嬴;我教子,惟一经;勤有功,戏无益;戒之哉,宜勉力”结束,沈三拍了手道:“看不出你是个村里姑娘,一天没上过学,竟是真的会背。行了,今日算你赢了。”又对脸色难看的刘明生兄弟道:“不许回家告状啊,今日的事儿谁也不许说!”

    他虽没有威胁,但刘五儿扫了一圈,却没有谁敢不听的。她扬眉又看沈三,沈三嘿嘿一笑,道:“别急,一样一样的来。”对众人又道:“今日我便在这儿立个规矩。我在这浏河村村塾里上一日课,便一日不许村塾里的同学们编排女娃娃,特别是将女娃和男娃扯一起说事儿!如何?”

    这可和五儿想的不一样。不过,这沈三想来便是再能干也是个十来岁的娃娃,管不了啥时候离开的事儿。五儿便点了头,问:“那你还在这村塾里呆多久?”

    沈三嘻嘻一笑:“这可说不准,也许一年半载,也许三年五年。谁知道呢?”

    五儿想想,一年半载也好,三年五年也好,能管得住一时便不错了,也不多聒噪。她把书袋子往伍贤面前一递:“拿去。我自己背回家,省的人说嘴!”

    伍贤可不愿意,躲了开去,道:“你不也说了没啥,我这个邻居好心帮你罢了!”

    沈三也道:“就让贤哥帮你背,今日我也送meimei回家,必不会再有人多嘴的。”

    一个伍贤刘五儿就抢不过,更别说多一个沈三了。刘五儿看着天时已经不早了,便也不再争,只道:“我家里可没夜饭给你们吃,连水都没有!你还是别去了!”

    沈三可不是别人说啥他会听的人,嬉皮笑脸的道:“没事,你们不是隔壁么,大不了我去贤哥家吃饭喝水去。”

    伍贤也撇嘴:“我家可招待不起你!”

    才闲话几句,村塾里的老秀才出来了,问道:“刚才是谁在背书呢?”

    贤哥与沈三对视了一眼,道:“我们与刘明旺背书。幸而还不曾忘记先生的教导!”

    刘先生扫了五儿两眼,那目光五儿从前只见着他这么看那些顽劣的学生,可不曾对上过。这一看可吓着她了,动了动身子,躲在了伍贤的身后。

    “嗯。业精于勤荒于嬉。《三字经》虽是你们去年学的,温故知新也好。不过,以后不要在村塾门口吵闹了。”然后他摇着头道:“古人云‘男女七岁不同席’,圣人也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如今的朱子也批曰‘女子无才便是德。’可见你们年纪大了,便需少与异姓女子交往。此乃君子之德!”义正言辞的说完,听着这些学生门躬身答了是,这才反身回去了学堂里。

    刘夫子说的啥,五儿只是听得半懂不懂,知道是叫这些男娃不要与自己往来,可她却把一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记得牢牢的,心中生出无限的怨气来。

    为什么生做女子就天生低人一等呢?可便是刘先生所说的圣人也不能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也是他口中的女子所生养的啊!难道就只是这样便要与“小人”放在一起么?

    五儿握着拳头,却什么都做不了。不能反抗,不能质问。一个礼法,一个妇道就已经压在了头上。

    刘五儿虽然不用背着那一捆的柴火,心中却是无比的沉痛。便如她家,哪怕她和jiejie们为家中做再多,爹爹心心念念的也只有生个儿子罢了。因为这,已经快四十的娘又怀上了一胎。她今日打柴便是为着娘快要生了哩!

    五儿不想说话,贤哥便蒙头走路。沈三却是恼人的很,一路就缠着五儿问她如何学的《三字经》。问了半晌五儿也不愿说。伍贤大抵也不想得罪他,便代五儿回答了几句。伍贤一向佩服刘五儿记性好,学的快,说着不免就有几分炫耀。沈三把伍贤打量了几眼。他听说五儿每隔一两日从村塾门口路过,听了几句就记下不由也惊叹,直说她可惜生做个女儿身,不然读书必有所成哩!

    他说的夸张好笑,可却正好戳在了五儿的心窝子上。她正为这个难受哩,偏偏还说她不是个男儿身。她气道:“你既然嫌弃我是个女儿家便不要跟着我,就听你夫子的,别和我往来就是了!”

    沈三笑:“夫子学问倒好,可惜有些老学究,不然怎会偌大年纪不能中举——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我家里人送我来时可说了,跟着他学学学问便可,可不能学他古板哩!”

    五儿听着他和自己站一边,顿时心里就高兴了,问他说着话的人还说了啥。大抵也不是所有人都和老夫子一般,看不起女儿家吧。

    沈三可不是个听话的性子,这些话哪里记得住?他搜肠刮肚一番,便说起一件事来:“你莫听夫子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他闺女在我们那边可是个小有名气的才女哩!”

    五儿听着也要细问,才知道这世上也不是都不喜欢姑娘家念书的,学问好了也一样有好名声,顿时觉得压在心中的重量去了许多,一路说说笑笑的往家里去。

    日光渐下,晚风吹来一丝阴凉。此时还是四月,春光未尽,炎热未生。刘五儿和沈三、伍贤走近村中央。趁着天光还好,河水未曾凉透从河边洗菜洗衣裳回来的几个大嫂子小媳妇看着五儿便笑。有一个红着脸的小媳妇对她道:“五儿,快回去看看吧。你娘要生了!”

    五儿一惊,道:“三嫂子,你说真的?可是,接生的王婆婆不是说还得一个月么?”

    旁边一个年纪大的婶子便道:“五丫啊,你懂甚?生孩子早些晚些都是有的!你快回去吧,帮着你jiejie多烧些热水!”

    五儿仍是忧心:比预定的日子早了一个月,那还能好?不过婶子说的也对。她不再耽搁,从伍贤背上抢过了柴,一路跑着回了家。

    五儿家的位置在村里来说算不得好。那条浏河原就与村湾隔了两条水田,而五儿的家还在村尾,从前村拐了个弯去,担水洗衣都要多走一段路。

    五儿到了家,便见爹爹刘土旺搓着手在小院里走来走去。看见五儿,他便吼道:“死丫头,你今日去了哪里?你娘要生了不知道么?快去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