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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章 公子有请

    在园中这二十来天,是沈四同过得最悠闲的一段时间。

    每日睡到日上三杆,闻见厨中饭菜香味才起。

    若有少见暖日,沈四同便在园中一脸洋洋懒意晒太阳。若是风雪,便在抄手游廊上以弹弓射鸟来吃。鸟尽,则射树顶枯枝。

    刚开始偏千万里,后渐渐精准。每日埋头与那个伏身如大熊、站立如小山同的阿安研究弦的质材。

    安对沈四同心结已解。

    虽然他不太明白以前的事是怎么个因果,但陈长贤托他向‘公子’说的话,他是一字不漏地带话给沈四同了。他不明白自己说的什么,但知道是道谢。顿时觉得,自家公子或非恶人。

    沈四同听了他带的话,淡淡一笑,似乎松了口气。

    此时两人做起这些事来兴致勃勃。时不时凑头絮语。

    初时他们所做的弹弓不过树枝桠所做,后来沈四同在那几间旧房中找到一截牛角。与安埋头忙活了几天,又加四股老牛筋为弦。比普通树枝弹弓远不知多少。

    只有西扫,脸色一日比一日沉,忐忑不安。每每见沈四同如此悠闲,更是欲言又止。

    虽然院中要什么东西,只要与守卫说一声就有人送进来。

    但她还是觉得这一切怪怪的。哪里怪又说不出来。

    为什么姬氏公子对自己主人不闻不问?为什么自家公子一点也不为府外战局忧心?

    她每每蹲在院子门口,听门外护卫聊到战事时局或者各贵族的闲话,虽然不太懂,努力地把听来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告诉沈四同。

    但这位小公子却悠悠闲闲地听着,专注于自己的弹兜有没有绑歪。仿佛万事不与她相关。

    也有奴仆送书卷来,但沈四同毫无兴趣,只寥寥报怨说:“小子并不识字。”就将他们打发走了。书也都随便丢在那里,从不翻阅。

    第二十五日沈四同发现自己胖了,而从这一日开始天气更冷,风雪愈大。鹅毛飞雪扑天盖地。也不知道露天之外会是多么寒冷。

    半夜不知何处走水,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隐约似乎有震天的嘶吼传来。

    西扫被惊醒慌慌张张地爬起床,发现沈四同已经醒了。

    她站在抄手游廊下,遥望着天空,听到身后西扫的脚步声,并不回头。

    西扫焦急问:“公子,莫不是蛮人进城?”

    主仆两人于寒风中站了整宿,直到天明之时,那些喧嚣才渐渐平静。

    沈四同疲惫地看了一眼西扫,说道:“阿扫不必急切,快去睡吧。看来公子很快便会召见我。”

    西扫欣喜称:“如此大好,姬公子还没有忘记公子啊!”。但不明白,这明明是好事,为什么沈四同脸上并无喜色,反而沉重。

    西扫回房沈四同却并无睡意。坐在晨曦之中,若有所思。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门外有低语与细碎的脚步声,不由得蓦然站起身,侧耳听去。但耳中呜呜风声如鬼泣,听得并不明了。

    很快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二十七日的清晨,院门轰地被大开了,手奉锦袍华服、佩饰珠玉的奴仆们鱼贯而入。后竟尾随黑壮大奴抬着热腾腾的大木桶。

    这一众人挤挤攘攘停在仍在小睡的沈四同塌前,那小屋子几乎挤得转身不能。

    面目肃冷的锦衣大嬷神态倨傲,不像一个女奴倒像是高高在上的刻薄主人。眼睛在沈四同身上轻轻地一瞟,顿时脸上轻视更甚,一礼道:“请小公子更衣,陪公子出行。”垂眸的样子也显得高傲。

    沈四同除了与十四夫人院中那些奴隶相识,跟正经的内宅中其它人并无交集。更不知道这位大嬷是曾服侍过谁,如此傲气。

    随她们一同进来的西扫,未觉得这一切有什么不妥,看着那些华贵不凡的衣袍喜不胜喜,拉着沈四同道:“公子神算。姬公子是如此宠爱公子啊。此时还记着公子呢。”又问那大嬷:“大嬷,出行去何处?”

    这大嬷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只向沈四同道:“请小公子速速起塌沐浴着装。”说着就叫奴仆们上前,欲帮她脱衣。

    沈四同冷冷道:“退下!留西扫一人即可。”

    大嬷神色有些震惊,她自以为她能对这小子行一礼,就是给她面子,本来就心不甘情不愿,更没料到,一个居住在如此小园的穷酸小子,竟然还真把自己当起主人命令她。顿了顿,抬起下巴昂然道:“奴乃公子身边随侍,公子有言,令我等——”

    “公子若有什么不满,自会跟我说。公子身边随侍没有几十也有上百,你是何人?”沈四同皱眉看向她“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出去?”

    那大嬷没料她如此无礼,脸上都显出被侮辱的样子。

    沈四同没有打算容忍她,她为何要听一个在主人面前都讲不上话的奴隶,口口声声搬出她的主人来压自己?自己也许处处受制,但这奴隶并不是挟制自己之人!她若不情愿,觉得服侍这种穷酸小子有损人格受了委屈,大可以自己回去。

    哪个人出来讨生活是不必受气的?难道她沈四同就不受气?

    她胆颤心惊活到现在,每一步如覆薄冰,前途未明,生死未卜,不是为了来受这仗势欺人的恶奴之气!

    “是”这妇人并不蠢。虽然仍然不太情愿,但表面态度却恭顺了不少。

    许多人都是这样,你越是敬着她,她反倒看轻你。非要当面给她一巴掌,她虽然心里恨你却又奈何不得,于是把你当一回事。

    西扫连忙尾随上前,将门关上。回头看着沈四同,蓦然捂嘴笑。她以前可受过这些奴隶不少气。今日竟看到她们吃憋的模样。

    沐浴更衣之后,沈四同看着镜中的自己不觉愣了愣。

    十一二岁的少年,在这个寿命并不高的时代,其实已非幼儿了。十四五岁成亲的都大有人在。但她素来生活颠簸身形又瘦弱,显得头大,看上去更幼小。

    如今养了大半个月,长出rou来,颜色更好。抬眸垂首自有一番清澈风流。

    幸得双眼窄透狭长,下巴尖削未改,使得脸相并未全是娇柔圆润,有几许凛冽的冷意。如蒙尘之珠,已现毫光。

    她抚在这张时时觉得陌生的脸上,不由得问帮她着装的西扫:“你看我像几岁?”

    西扫停下手中的活,歪头看了半天说道:“若真是北方男子,顶多十二一岁。但女子身姿如此,十二三说得,十四五也说得。听闻南人矮,北人长。”

    说完,以为沈四同怕自己将来长不高不好看,又连忙说:“奴十四岁也只有这般高,但过二年,疯长起来挡也挡不住。公子以后定然是个资容出众的高挑美人啊。”

    见沈四同皱眉沉思不语,拭探问:“如今外面如此慌乱,姬公子要带公子去何处呢?”深想更觉不安。

    沈四同抬头,看着镜中华服在身,玉冠在顶,腰坠玉玦的陌生贵公子,淡淡道:“公子想是在府中烦闷了,带我观雪赏景也未可见。不必忧心。”

    西扫听她这样说,吐口浊气整整她衣角细褶,笑道:“如此就好。奴备些吃的,等公子回转。”

    沈四同勉强一笑,看着镜中比自己高的少女点点头:“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