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失忆
当韩家老二韩青抵达抵达太微山时，正值晌午时分。虽然时节已经迈入深秋，但是南方正午时分的太阳，多少还是带着几分热量的，秋之萧瑟，只寒早晚。 见到灵堂内的那一副红漆棺椁，韩青虽然早已接到噩耗，但依然是少不了一番恸哭。他是个为人精明、处事干练的好手，韩家在山下所有的生意由他一人全权打理，不仅诺大产业被他管理地井井有条，而且诸多生意也颇有起色。生意场上多年的摸爬打滚，他也见识到了各式各样的人物，然而这个世界上值得他由衷钦佩的，却唯有他大哥韩迟一人。如今韩迟去了，他心中有种惘然若失的憾恨，在此刻伴随着巨大的悲痛一同发泄出来。 和韩青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位十六七岁的素衣少女，此刻正在管家韩荣的帮衬下披上孝服。少女亭亭玉立，容貌姣好，略显青涩的面庞亦染着nongnong的悲伤。 “那是芷昕。”立在韩弃身旁的韩更向他小声介绍道：“是你二爷爷的女儿，论辈分，你是要叫姑姑的。” 韩弃略微点了点头，当下多望了那少女两眼，虽从未谋面，却有着血脉之亲，这种感觉颇有些微妙。 韩青声嘶力竭地趴在棺椁上哭了很久，一直到发不出哽咽声时韩更才将他扶下，劝慰道：“二哥千万节哀，现在的韩家需要您来主持，可一定要保重身体。” 韩青这才开始收拾情绪，良久，他扯着嘶哑的嗓子愤怒地吼道：“把林显雨带上来！” 韩荣闻声正欲下去带人，韩弃却站出来拦住他，而后朗声说道：“不用了，林显雨已经不在这太微山上了。” “什么？”韩更闻言脸色大变，不敢相信地叫道：“他全身被我用七杀缚制住，怎么可能逃得出去！” “因为是我放他走的。”韩弃面色不改地说道。 “你？”韩更更加地诧异了，瞪大眼睛盯着他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他不是杀爷爷的凶手！”韩弃昂首，朗声答道：“真凶，另有其人！” 韩弃此言一出，灵堂之内顿时陷入沉默，几乎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在思考着同样一个问题：将凶手抓回来的是他，怎么现在又说他不是凶手了？ 韩青首先打破了这种沉默，他上前一步说道：“你就是争儿是吧，我听说这人是你抓回来的，怎么现在又说他不是凶手了？”他从先前回来到现在一直在哭丧，韩弃还没有来得及拜见他。 “孙儿韩弃拜见二爷爷。”韩弃先向他行了一礼，然后继续说道：“先前我也认为定是林显雨杀害了爷爷，所以不惜月下追凶，将他抓了回来，但是刚才我娘亲见过他之后，便已清楚他其实并非真凶，所以便将他放了。娘亲是巫女，她的读心术绝不会有错。” 韩更恍然，原来先前韩弃要求去查看林显雨，竟是有着这层用意。对于析栾的巫女身份，他并不怀疑，韩英在多年之前便已告诉过他，所以如果析栾说林显雨不是凶手，这便是个不争的事实。想到这里，韩更问道：“那么真凶究竟是谁？” 韩弃却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我还不知道，那林显雨也毫不知情。” “就算如此，你也不该放了他。”韩青却斥责道：“当日若不是他们昆仑山大举来犯，你爷爷也不会因此意外丧生，而且就算真凶另有其人，也多半是昆仑山的那些家伙，现在倒好，拿什么来给你爷爷祭灵？” 韩弃闻言默默无语，他缓步走到韩迟的棺椁之前，良久方才开口说道：“我正是担心你们出于愤怒拿林显雨祭灵，所以才放他离去。我韩家乃术士名门，怎可行那等愚昧之举，背上滥杀无辜之名。若是日后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今日之事传扬出去，恐我韩家累世英名，届时便将毁于一旦！” 韩弃这短短几句话，将在场所有人驳得哑口无言。他说的不错，现在韩家所有人都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一心只想着报仇，就算他们知道了林显雨不是凶手，但因为昆仑山是此事的罪魁祸首，林显雨的命无论如何也是饶不得的。 就在众人皆有反省之意时，韩弃猛然抽出腰间的素妖，右手持刀，左手掌心在刀刃轻轻划过，顿时鲜血直流。然而韩弃面色却丝毫不改，缓缓举起握拳的左手，一脸正色地说道：“今日祭灵，我韩弃以血起誓，三年之内，必定令真凶伏诛！” 韩青等人闻言，皆不觉面有愧色，方才自己只顾一味地杀人泄愤，却未曾想过真凶还在逍遥法外，如此祭灵，非但不能祭奠逝者，更有辱韩家声名，现在经过韩弃一番慷慨陈词，终于都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于是韩青打破沉默，主持局面道：“争儿言之有理，倒是我等一时糊涂了，那林显雨既然已经放了，就算了吧。不过等查明杀害大哥的真凶，到时候一定要让他血债血偿！” 经此一出，祭灵之事便也作罢，前来悼念的宾客们此刻也已来了不少，韩家大院逐渐熙攘了起来。 析栾也赶紧将韩弃拉到她的房间，颇为心疼地替他包扎着掌心的伤口。 “对不起，娘亲。”韩弃感受着她心疼的目光，突然开口道：“有道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如此乱来，害得娘亲担心了。” 析栾却笑着摇了摇头，应道：“不，我的弃儿长大了。今天之事，无论是你选择放走林显雨，还是在灵堂前说的那番话，都不是乱来。我想就算是你父亲，应该也会做同样的事吧，你如今行止能有他的风范，娘亲深感欣慰，又怎会担心呢。” 韩弃闻言笑而不语。想当初他年幼在东岛的时候，心中对那柳生元一的仇恨不可谓不深，然而到得头来却是误会一场，而且当日柳生正平那一番话，更是令他彻底折服。 成魔成佛，只在一念之间，如何抉择，在于心而不在于眼，在乎心中所持而非厌恶喜好。 这句话，韩弃终生难忘，而他今日能够如此行事，也可完全说是这句话的影响。 当影子变得模糊斜长的时候，黄昏也就到了。 沈暖颜的屋外已经围了不少人，其中有着一位正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黄昏已至，沈暖颜却还没有要苏醒的迹象，关白罗自然坐立不安。 见状，韩弃问一旁的百木婠婠道：“她怎么还没有醒？” “放心吧。”百木婠婠心不在焉地应道：“沈jiejie她已无大碍，只是元神尚未苏醒，我的镇魂符印即将消散，到时她自然会醒来。” 韩弃点头，但望着她一脸的担心神色，忍不住道：“你是在担心她会失去记忆是么？” 百木婠婠望了他一眼，旋即点了点头，叹道：“早知道你娘那么厉害，或许她有办法能抑制沈jiejie元神出窍，我那镇魂符印也就用不着了。如果她真的丢了记忆，关炎魂恐怕也就没救了吧。” 韩弃闻言，双眉略挑，想不到这百木婠婠平时一副恃宠而骄的模样，这个时候却自责起来，这倒有些出人意料。韩弃心中虽然这般想，口中却安慰她道：“就算真是那样也不关你的事。当时那种情况，如果没有你的帮忙，或许沈大小姐的元神早已消散在天地间了，那个时候，才是真的绝望。” 葛三青站在百木婠婠身后，显然也是很少见她流露出这种神情，当下心头一软，也劝慰道：“韩弃说得没错，无论结果如何，谁都不会怪你，你亦无须自责。” 百木婠婠这才好受了些，刚想说些感激的话，心神突然间一动，然后抬头望向紧闭的房门，眼神有些复杂地说道：“她醒了！” 对于百木婠婠的感应，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关白罗，他的全身神经一直紧绷着，不敢有丝毫松懈，此刻听到沈暖颜已经苏醒，多少松了口气，然后停下焦急地步子，凝神望着依然紧闭的房门。 就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过了好久，那房门才终于缓缓开启。首先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的是沈太公，此刻他的神情却有些复杂，他望了一眼门口翘首以待的关白罗，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一口气，从门口迈出，现出身后的人影来。 只见沈暖颜被司可冠搀扶着立在门口，望着门口的众人，满脸茫然。 关白罗见状大喜，有些兴奋地冲沈太公喊道：“喂，沈叔，沈大千金这不是醒了么，你怎么还这副表情，太好了，我的魂儿终于有救啦。” 然而沈太公却不住地摇头，始终不发一言。韩弃三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都是“咯噔”一下，莫非，沈暖颜真的失去了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