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更改）
谁都没想到这两个人会起争执，其实也没有大吵，只是爱梅一脸怒容，陈义天沉默无表情。 事情是晚饭后，陈义天对爱梅说，从下月开始咖啡、可可粉等改为从洪胜商贸拿货。拿货的事情一直是李明在负责，李明没说什么，爱梅也只要点头答应一声就可以。可是爱梅却提出了质疑，她知道早前洪胜报过价，洪胜的价格比现在他们用的这家贵了两个百分点。 “他们把价降下来了吗？”爱梅问道。 “没有。”陈义天淡淡道。 “那为什么要用他们家！”爱梅一下子提高了嗓门，龙潜悄悄地捏了她膀子一把。 陈义天没有解释，只又对爱梅道：“这两天辛苦你，把账做出来。我要配备百分之四十的股权给洪胜工商联会。” 洪胜商贸是洪胜工商联会下属一个子公司。如此一句话，噎得爱梅连问都懒得再问，哐啷把手中的瓷杯子往茶几上一砸，甩门而出。 “龙潜——”陈义天道。 “我知道，她就脑子转不过来。天爷，您放心，三天，我保证三天内把账做好。”龙潜说着，下楼去寻爱梅。 爱梅没有地方可去，只能在二楼，她和龙潜的小家里窝着。 委屈？爱梅觉得自己连委屈的资格都没有。公司又不是自己的，不过是陈义天叫她管理而已，大老板的决策自己执行就可以，何必要较真。爱梅抱腿坐在沙发里，越想越懊恼，不知道自己较真是为什么，可偏偏又管不住心。得罪了陈义天，龙潜怎么办？爱梅从公司想到了龙潜。突然心酸得想笑，仰起了脑袋。 钥匙拧开门的声音，爱梅知道是龙潜回来了，没有理他，依然仰着头。过了半晌，没听到声音，方放下头往门口看。龙潜就站在沙发对面，静静地看着她。忍了很久的泪，终于决堤而下，爱梅没有哭，只是让眼泪落下。 委屈吗？她和龙潜是公认的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每天早出晚归，各忙各的，一周两次夫妻生活，中规中矩，没有婚前的腻歪，没有婚前的争吵，彼此间的话越来越少。有很多次，爱梅想问龙潜，既然不爱她，为什么要答应和她结婚。话到嘴边又咽下，结婚，和他一辈子相守，不是自己从日惹追过来的目的吗？如果自己不下药，如果自己不死缠烂打......爱梅不敢让自己再“如果”地想下去，他们成婚不过才一个月啊。 她爱他，即使知道他爱的人不是自己，还是爱他。因为爱他，所以和他爱的人成为知己，所以为他的兄弟忘私工作。 爱梅用手背抹干脸上的眼泪，对龙潜笑道：“你早点休息，我还要做账。” “嗯。我答应了天爷，三天内把账交给他。”龙潜盯着爱梅的眼睛，似乎想解释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多的话也没有。 “我知道了。” 又是一室寂静，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无话可说呢？ *********************************************************** 在三楼，陈义天和陆达慧的小家里。陆达慧冲完凉，打着呵欠爬上床，陈义天倒了一杯白开水在床头柜。 “真不打算问我？”陈义天笑问。 “算了，我认命了。”陆达慧白了他一眼。 “我怎么不知道你是一个容易认命的人？” 陆达慧侧身抚着肚子，肚子好像比白天的时候大了一点点：“有什么办法，谁让我遇到了你，不认命还能怎么样？”陆达慧说得颇为委屈。陈义天笑着从背后想要抱着她，却被陆达慧皱眉用手拐抵开：“哎呀，讨厌，热死了！你去冲凉，别烦我！” “好、好、好，等我冲完，要让我抱抱我儿子哈！”陈义天无奈地从床上爬起来，陆达慧闭目假寐，没有搭话。 陈义天从洗漱间出来，见陆达慧依旧闭着眼睛，笑笑，小心地爬上床，半个身子悬空，侧躺在她对面，轻轻揽着她的腰，把耳朵贴在她肚子上。陆达慧向里挪了挪，陈义天顺势就躺了进来。 “我在香港没有根基，找了萧子楠合作。他是个笑面虎，比我厉害。上次龙王带走的货，你也看见了，什么都有，参差不齐。可萧子楠不一样，他能拿到一水的德国货。之前我骗你，就是去半岛酒店那次，我说去见上海的老朋友，其实不是，我们是去见萧子楠，吃吃饭、打打牌。上周末的时候，去他们七爷的别墅打了三局斯诺克，我赢了两局，萧子楠不干了，非要百货公司的股份，他说反正他闺女隔三差五就在香港那边店里买很多东西。这是真的，我没骗你。喂，你还不跟我说说话吗？” “我睡着了。” “哦，那我继续跟儿子说话。” 陆达慧睁开眼，狠狠往他脑袋上一拍，虎着脸嗔道：“你儿子也要睡觉，不许吵！” 陈义天撑了起来，和她面对面：“真生气了？” 陆达慧黑着脸，一把揪住他鼻子：“吃吃饭、打打牌呵！我在家里吐得快背过气了！” 陈义天任她揪住自己的鼻子，也不张嘴呼吸，脸憋得通红，最后陆达慧看不过去，松开手，瞪着他，小声嘀咕：“讨厌，装什么可怜。” “怎么又吐了？你不是早不吐了吗？” “你说呢？” “担心我。” “本来还夸口自己反应小，都不怎么吐，就为你，你说，为你，我吐了多少回？儿子那么乖，你还招人讨厌、招人讨厌！”陆达慧说着说着就眼泪汪汪，忍不住一巴掌一巴掌地打在他胳膊上。 陈义天由着她打了一会儿，才压住她的手，笑道：“好啦，再打，你的手该痛了。我会心疼的。” 陆达慧剜了他一眼，正儿八经道：“说说吧，你的打算。” “我从萧子楠手上买了一批货，不多，一箱盒子枪的子弹、一箱手榴弹。” “这是谈成了。要是没成，你就不打算跟我说，是吧？”陆达慧依然黑脸。 “小气鬼！”陈义天屈起食指挂挂她的脸，“我说了我这条命是你的，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陆达慧不说话。 陈义天顿了顿，又道：“货虽然不多，但我打算亲自送到广州。龙王拍了电报来，广州那边情况不太好。” “我知道，报纸上有说。” “那个，收容所解散了。” “啊？那，那些人呢？”陆达慧一下子收了黑脸，瞪大了眼睛。 “都送走了。还有，天义盟里有三十二个兄弟这两天会出发去南澳。我本来打算亲自送他们上船的，但和萧子楠这边儿走不开，所以......” “去吧。我知道，你要不上一趟广州是不会安心的。”陆达慧手指头戳在陈义天胸口，一副小怨妇的表情，“再说，你上广州肯定还有别的企图，别以为能瞒得过我。” 手指头搔得陈义天心痒痒，身子一弓，脑袋一埋，嘴巴一含，就把她的手指头叼了起来，然后得意洋洋地笑看着陆达慧。 手指被牙齿轻轻咬着，温暖湿润，陆达慧别过脸，不想让陈义天看到她脸上的笑，不想让陈义天知道自己根本没生他的气。陈义天见她一脸憋笑，还不肯理自己，使坏地牙关用了点力。 “痛！”陆达慧皱眉惊呼，扭回头，鼓起腮帮子，看着陈义天。 陈义天笑着松了口，又戳她鼓起的脸颊，谁想陆达慧顺势“噗”地一声，一口气喷在他脸上。陈义天下意识地缩脖子闭眼，终于逗笑了陆达慧。 “好了，终于笑了，睡吧。”陈义天笑道。 “怎么，就不打算老实交代你上广州的最大目的？” “和医院的人吃饭，搭路子，找合适的药厂，保不齐以后有用。” “嗯，现在满意了，睡觉。”陆达慧笑着翻了个身，背靠陈义天的胸膛，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其实她很早就想睡了。 第二天，陆达慧就去找爱梅，替陈义天向爱梅赔罪，但没说陈义天的最终打算。 因为—— “爱梅不是你，人家简简单单一学生，嫁给龙潜就委屈了，这会儿搅和进来算什么，白担惊受怕的。再说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算了，别跟她说。你就，就替我把话说软一点就行。”陈义天搔着脑袋，他也没想到昨天爱梅的反应会有那么大。 “是，天爷！”陆达慧一个音转了七八个弯地答应，突然想到什么又问道，“龙潜呢？” “啊？” “你们兄弟间肯定是相互通气的，我不说龙潜也会说啊。” “放心，他肯定不会。” 陆达慧眼睛一转，也就明白过来龙潜为什么不会，嘀咕了一声“男人的劣根性”便靸着鞋去寻爱梅了。 这三天，爱梅哪里也没去，白天在楼下店里的办公室，晚上在书房。有一晚，她在书房做账，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床上，想想，应该是自己不知不觉睡着了，龙潜把她抱回书房的。 “怎么不叫醒我？”爱梅问龙潜。 “困了就睡，叫醒干什么。你别亏自己，我去跟天爷说，晚几天再交。” “谢谢。诶，那个，不用，已经差不多了。” “嗯，那好吧。那个，我一会儿要去工厂那边，今天会回来晚，你自己早点休息。” “好。” ............ 三天后，爱梅将整理好的账本及一式三份的详尽的公司股份转让协议交到了陈义天手上。 “谢谢。”陈义天首先看的是转让协议，粗略翻了一下，又道，“这个协议要改改。我跟萧子楠说的是把我的股份分给他。” “嗯？”爱梅愣了。 佳家百货从一开始就没有明确的股份。准确说他们兄弟几个从来就没有股份的概念，一门生意大家齐心把钱赚，是赚是赔、赚多赚少，估计只有陈义天和龙王心里有数，其他几个只知道没钱就管陈义天拿。陆达慧和爱梅更简单，要用钱从自家男人包里掏就好了。 “你的股份？还有谁有什么股份啊？”爱梅问道。 “从现在开始，佳家百货我占百分之四十，你和明仔各百分之二十，龙王和阿豹各百分之十，然后把我的百分之四十再分出四十来给洪胜。” 听陈义天说完，爱梅半晌没反应，陈义天也不急，自顾自地看那些账本。 等他看了小半本，爱梅才怯怯道：“天爷，你是说到年底，我也有分红？” 陈义天笑了：“当然。你忙一年还不让拿点分红，要是你明年不干了，我上哪里去找这么能干的人。再说，平时好像也没给你发工资，总不能让你白干吧。” “没事，龙潜有钱。”爱梅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 佳家百货最新的配股方案分配好后，爱梅跑了一趟华民政务司署更改公司性质及备案。 月底，陈义天和况豹及律师带了最新版本的个人股份转让协议去洪胜找萧子楠。萧子楠很随意地看看，把受让人的名字改成萧慕晴：“是她喜欢。” 在洪胜，转让协议最后被敲定，一式四份，公司、律师行、陈义天和萧慕晴各执一份。与此同时，洪胜船坞的工人已经把佳家的口罩、蚊香连同那两箱货一起搬进码头仓库，严加看守，准备随时运货上船，开往广州。 “你什么时候去广州？”饭桌上，陆达慧问陈义天。 “就这几天吧。。不是2号就3号。”陈义天道。 “我也要去！”李明急忙接嘴。 “你去？”陆达慧嗤了一声，“你要去了，林家大小姐怎么办？” 爱梅跟着也噗地一声笑了，然后贼贼地问李明，那天教的方法好用吗？ “什么方法？”龙潜问爱梅。 陈义天也看向陆达慧。奈何两个女人都不说话了，埋头认真吃饭。 ............ 总所周知，李明对林家大小姐一见钟情，陷入了对林茵深深的迷恋当中。陆达慧并不是特别喜欢林茵，可是李明喜欢，而且如果他真能如愿讨上这么一房媳妇，那么最开心和欣慰的一定是陈义天，所以，作为嫂子的陆达慧当仁不让地为他出谋划策。爱梅也不是特别喜欢林茵，可她乐意凑这个热闹，于是鼎力相助。两个女人唧唧咕咕地就给李明出了一个极好的可以正大光明凑在一起腻歪的“馊”主意。而李明也欣然接受。 李明到了林茵住读的香港大学找她。 他双手插在裤袋里，低着脑袋，一脚无聊地在地上画圈。进进出出的女学生，都对他投过好奇的一瞥，然后捂嘴轻笑。 “你找我什么事？”得到信儿的林茵冲到他跟前。 听到林茵的声音，李明立刻抬起头，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算了，我们找个地方坐着说吧，立在这里成什么样子。”林茵见又有同学从远处走过来，赶紧拉了他走。 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李明摸着后脑勺儿，半天终于说出了他此次来的目的。 “那个，那个，你知道，我们现在跟英国人做生意，这个英文，那个，你是大学生，这个......”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林茵笑道。 “嗨！我就是想请你当我先生，教我英语！” “嗤，嗤，哈哈！”林茵忍了两下，没忍住，忙捂住嘴笑了起来。 “诶、诶，你别急着笑，你答不答应啊。”李明心里很慌乱，要是林茵不答应，他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陆达慧和爱梅只告诉他计谋，没跟他讲应对。 “爱梅不是懂吗？你怎么不让她当你先生。”林茵笑问。 “这不太好，人家是龙潜的太太，我天天在她跟前耗着成什么样。”李明忙道。 “那我还是一黄花大闺女，你跟我在这里耗着又成什么样了？”林茵顺着李明的话就往下说。 李明当场就呆了，陆达慧和爱梅没有跟他说过，林茵会这么讲啊！ “喂，你怎么不说话？不说，那我走了，下午还有课呢。”林茵说着就预站起来。 “诶、诶！”李明慌得先站了起来，探过桌子就一把摁住了她的双肩，“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茵冷冷地盯了两眼肩膀上的手，李明忙尴尬地举起双手，眼睛瞟向一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说话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林茵重又靠着椅背坐好，欣赏了一两秒他的囧样，才又半趴着桌子，撑着腮帮子，笑道：“你倒是坐着啊。我坐你站，成什么样子。说吧，你是什么意思？” 李明嘿嘿傻笑着坐回卡座，摸摸后脑勺，想了半天，决定还是说老实话得好：“我知道，你是大学生，我连正规学校都没进过，我配不上你。可是，我就是喜欢你啊！所以，想请你当我先生。有你这么个大学生当我先生，我即便没上过学，也一定不比那些上过学的差。” 李明说完，也不敢看林茵。 而林茵，自从十六岁开始，各式各样的情话已经听得她耳根子起茧，心里起不了任何涟漪。可现在，这毫无逻辑的一点儿也不悦耳的，她都不敢肯定是不是情话的话，却惹起了她的笑意。 “要我当先生也可以，规矩必须我说了算。”林茵笑道。 “你说什么？”李明一时脑袋发懵，愣愣地问了一句。 “怎么不愿意？”林茵挑眉问道。 “不、不，我答应，你说什么我都答应！”李明傻笑得像一个白痴。 接下来的日子，李明一得空就坐上小渡轮过海，给她送上一瓶法兰西的香水，或是一尾装在玻璃小缸里的小金鱼儿，也曾在她正在上课时，偷偷潜入教室，递上一支含苞待放的玫瑰...... 爱情，永远都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