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葬礼
“你把你们何时遇上的贼人,那些人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仔细地给我讲一遍。” 丽娘恨不得立即揪出仇人,将之大卸八块以消心头只恨,但她也知道,要找出真凶并不容易,只能从细微处入手,寻出蛛丝马迹,然后找到真凶,为爹爹报仇。 王勇虽然是个粗人,但讲话却是颇有条理,没多久便把来龙去脉讲了个透彻。 原来那伙人竟从大宋境内跟出去的,自上海船时便一直跟着他们,当时主仆两个只以为他们同样是去那边收药材的商贾,也没在意。 主仆二人下了海船后从辰州登陆,及至入了山才察觉到不对,好在王勇武力惊人,硬是带着郑守财从五个人的包围之下闯了出去。 两人仗着武力与对方不相上下,便有些大意,买了老参后竟没有多请些人护送。 谁料回程时,郑守财一个不小心踩中了对方布下的陷阱,伤到了脚。 郑守财行动不便,顿时就被那几个贼人再次围上,王勇跟他们斗在一处,虽然杀了对方一人,但奈何对方人多,他防得住一个却防不住两个三个。 待有猎户闻声赶来相救时,郑守财身上的伤势已经很重了,请了大夫也于事无补,倒是含了一片老参,这才恢复了一些元气,匆匆地交代了后事。 丽娘听到爹爹遇险,不由得泪如雨下,待王勇说完后才问道:“勇哥,我爹心中有怀疑的人么?” 如果是普通的寻仇,想必爹爹心中自然有数。 王勇点头道:“老爷没说他疑心谁,只说必要的时候,让小姐舍了铺子和房子,保命要紧。” 丽娘冰雪聪明,闻言顿时明悟,只怕这回谋害爹爹之人不是寻仇,倒是谋财的可能性更大,而且听爹爹的意思,他已经隐隐有了怀疑的对象。 那个仇人,十有八九就隐藏在她的身边,就在这城关镇里。 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丽娘不是那种热血上头就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人,她心中清楚,那些贼人害死了爹爹,只怕未必就会放过自己和娘亲,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只要能保得命在,报仇和挣银子,那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老爷还说,这两根老参和留给小姐的嫁妆一定要藏好,藏在随身可以带走的地方,如果一年内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小姐就可以把这两根老参交给王掌柜卖掉,如果有异动,只怕一两个月内就会有人现形,老爷说,这样小姐也好心中有数。” 丽娘听得一愣,随后便明白了,这王朝元身上只怕也有嫌疑,安和堂他只占了三成的股,年年分红利的时候,他怎么会不眼红?如今爹爹没了,他想要侵占孤儿寡母的产业,自然是再容易不过了。 更别说他还有个当县令的大舅子,当初爹爹找他搭伙开药铺的时候,图的不就是衙门里有人,不会被黑白两道的人找麻烦么。如今这个衙门里的人,说不好就会成为别人侵占郑家家业的帮凶。 指不定爹爹被人害死,便是这两人合谋的。 丽娘想通了这一层,又把老参递回给王勇。 “这老参先放你这里,就这么拿进去,李姨娘会看见。还有,今日你对我说过的话,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包括我娘,明白了吗?” 王勇点头应了声是,丽娘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这种血海深仇,她一人背负就够了,一来知道的人多了,难免打草惊蛇,提前暴露了自己,二来,没必要让一向温柔顺和的娘亲也活在仇恨与痛苦之中。 至于李姨娘,那是丽娘必须防备的人。 李姨娘是郑守财新纳的小妾,外头的人叫她李三娘,是杞县县令李厚朴的庶妹,同时也是王朝元媳妇李二娘的庶妹。 倘若爹爹的死真跟王朝元有关,那么这姓李的一家子也绝对脱不了干系。 王勇不问缘由,接过布卷又放回到怀里,然后掩上棉袄。 他的身材本来就高大壮实,穿得也厚重,多塞些东西进去根本看不出来端倪。 见王勇收好了老参,丽娘这才深深地吸了口气,抬起袖子擦干眼泪,抬步朝院子里走去。 尽管丽娘想尽了办法要将这噩耗讲得婉转一些,平和一些,可柳眉还是一听这事儿便直接昏死了过去。 也难怪柳眉如此,她与郑守财的夫妻感情实非寻常夫妻可比。 柳眉是郑守财的发妻,两人十六七岁时结发,一个贤淑知礼温柔体贴,一个睿智精明能赚钱会养家,那是十里八乡都羡慕的绝配,夫妻二人的感情好得不得了,几乎从未吵过嘴。 后来为了药铺的事儿,被李厚朴硬塞进来一房妾室,结果非但没引起什么矛盾,反倒让夫妻两个的感情更深了。 那妾室李三娘如今才二十有二,柳眉却已是三十有四了,但郑守财却是夜夜歇在柳眉房里,几乎从不去李三娘那里。 李三娘一进郑家便坐冷板凳,如今已是坐了四五年,可见郑守财与柳眉的感情有多牢固。 如今好好的一对同命鸳鸯却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柳眉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打击。 丽娘直想抱着娘亲痛哭一场,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管。 但是她不能,家里大小事原本应该由娘亲做主,可如今娘亲昏迷不醒,除了要请大夫替娘亲瞧病开方子煎药,还得料理爹爹的后事,安排前来吊唁的宾客吃住,守灵扶灵出殡,家里没得男丁,这一切只能由丽娘出面料理。 丽娘擦干眼泪,唤来青桐和柳眉的贴身丫鬟顺儿,让她二人好生照看娘亲,然后抬脚去了李三娘屋里,打算把父亲的死讯告知于她。 李三娘只比丽娘大了六七岁,如今二十出头,正是娇艳如花的年纪,虽然相貌长得很是普通,但身材凹凸有致,倒也有几分韵味。 “我爹在途中遇上贼人袭击,伤重不治,已经去了。”丽娘站在门口,目光落在李三娘的脸上,含泪道。 李三娘有片刻的怔愣,随后高举双手扑倒在床榻上,拍着床榻痛哭起来。 “老爷,你怎么能就这么去了,我肚子里还有你的骨rou呢,你怎么忍心扔下我们孤儿寡母?” 李三娘把床榻拍得山响,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之前没有怀疑什么的时候倒还觉得这样也算正常,但听了王勇说的那些话,再看李三娘这做派,丽娘顿时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假的戏了。 至于李三娘说的骨rou,至少在爹爹离开之前并不存在,因为爹爹最近这段时间根本没去过她的房里。 “李姨娘,大夫说哭得太多会影响肚子里的孩子。” 丽娘很想冷眼看着她一直哭下去,但想到爹爹尸骨未寒,娘又病倒在床,便没了这份心思。 李三娘自然不可能一直哭下去,丽娘的话给了她一个很好的台阶,她的哭号顿时戛然而止,抹着眼泪道:“是哦,哭太多对孩子不好。老爷说我这一胎是个儿子呢,将来必然是要继承老爷家业的,哭坏了可不好。” 丽娘对这种明目张胆的挑衅恍若未闻,只是道:“如今院子里人手不够,让秋容来帮我做事。” 秋容是李三娘的贴身丫鬟,郑家虽然略有薄财,但到底只是普通商人家,各房里只有一个丫鬟。 “啊!可是我也要人伺候啊?我这边哪里离得人……”李三娘下意识地反驳,但抬头看见丽娘阴沉沉的脸色,不自觉地便改了口,讪讪地道:“好吧,待这几日忙过去再说。”
丽娘不再理她,只唤了秋容出来,让她去请镇上的大夫。 出了李三娘的屋子,丽娘又去了厨房,吩咐在厨房里做事的张家媳妇烧热水。 然后又转回主屋,将停灵用的床板案台都摆好,这才又来到院子外,跟等在外头的王勇一起把郑守财的尸身抬进了院子里。 她能做的便只有这些了,剩下的清洗、换衣、搭建灵堂这类的事情,只能交给前来帮忙的邻居和长辈们处理。 看着躺在床板上,面目青紫、浑身僵硬的父亲,丽娘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王勇跪在一旁,陪着她哭了一阵后,低声劝道:“小姐,这老参还是放在你那里稳妥一些,还有老爷说的那些东西,小姐也该收拾了。” 丽娘虽然很是信任王勇,但是要命的东西还是放在自己手里的好。 当下便点了点头,接过王勇递过来的老参,趁着李三娘还没出来,忙拿了回到自己屋子里,把两张地契和几张银票跟老参紧紧地裹在一起,又和一包女儿家的贴身衣物混在一处,装进一个包袱里。 丽娘做好了这些再回到临时的灵堂里时,李三娘还没出来,倒是帮忙的乡邻四里来了不少。 历来婚丧嫁娶都是如此,自家的人只负责安排差使,真正动手的全是来帮忙的亲友。 几个时辰人仰马翻的忙乱后,郑家院子的灵堂已经搭建好了,郑守财的尸身也已经穿戴整齐,停放在一口上好的柏木棺材里,丽娘披麻戴孝跪在灵前,朝前来吊唁的宾客们叩首回礼。 其余家眷: 柳眉卧床不起,吃了药才刚醒来,哭了两声又厥了过去,大夫索性在方子里加了安神的药剂,待她缓过这一阵再说。 至于李三娘,仗着肚子里不知是谁的孩子,硬说怕把孩子给跪坏了,死活不肯出来守灵。 所以,郑守财的灵前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丽娘在还礼。 陆续有亲朋好友前来吊唁,郑家院子慢慢热闹起来,一时间宾客满座。 因郑守财死于非命,所以不能停灵三天,第二天一早便由亲友们抬出去葬在了城关镇外的郑家祖坟里。 至此,死者算是入土为安了,可生者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丽娘刚把姥爷一家送进了娘亲房里,好让他们劝着些,结果一转身就被祖母和伯娘堵在了门外。 祖母是郑守财的亲娘,自从郑守财的父亲去世后,便跟大儿子郑守礼住在一处,由郑守礼夫妻二人奉养,郑守财则是按月上缴赡养费。 郑守财一向大方,兄弟二人倒算是比较和睦。 老太太养的两个儿子都颇为孝顺,晚年倒算是有福,谁料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一日工夫已是老了十岁一般,憔悴得让人不忍目睹。 瞧了眼屋里,老太太小声问道:“眉娘她没事吧?” 眉娘是丽娘娘亲的小名。 丽娘闻言心中一酸便要落泪,却又怕引得祖母也哭起来,于是忙上前挽着老太太的胳膊,朝伯娘递眼色道:“奶奶,咱们去堂屋说话,先让我姥爷和姥姥劝劝我娘。” 老太太也是知道这两口子的感情的,便也应了,抹着眼泪直点头,慧娘却在一旁大声道:“大侄女,不是做伯娘的想打扰你娘,实在是有些事情你做不得主。” 慧娘是郑守财大哥郑守礼的妻子,这些年郑守财膝下只得丽娘一个女儿,大哥郑守礼膝下却有两个儿子,慧娘早就打好了主意,要把小儿子过继到郑守财这一房来。 她指的丽娘不能做主的事情,十有八九便是想要旧事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