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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璞玉

    澹台公府。

    云母灯盏粉白精致,是镶钻着凤凰山的乌鸣石,听人言,那乌鸣石有美颜养气之奇效,公仪鸾便是买断了郢都一行的生意。一面自用,一面做起了石头生意。这一日摆弄过几遍账簿,由东耳房步出,正见澹台赢迟携着一男子款款步来,那人紫衣玄衫,雅淑清致,正是玉树逸俊好风姿,由是那一双眉眼,看得丢了半魂儿。

    二人走上时,公仪鸾尚扒着廊柱看出了神,目光由那俊男脸上转了另一侧,恰对上隐有酸怒的澹台,哆嗦了番,即是踩着小碎步子迎上去,摆了脸温软娴熟,一张口,便是原形毕露:“谁家小生,生得这般秀俊?”她出口即将那戏文念出,全不在乎自己男人脸色。

    “鸾儿,不得无礼。”澹台一咳嗽,沉了声,“还不给昱瑾王殿下过礼。”

    “呦,这么大人物。”公仪鸾脑子一转,即是由万千尊称中抽出这人,传闻百听,见面倒只也这头一次。澹台从来低调,朝上的人皆不带进家门,她也不喜时而要招待贵客,每每有应酬,皆是命他在外头风liu。

    “殿下是来看看公仪棠。”澹台草草说着,便示意她领路,“可还在厢房?”

    “在着呢,同他那小娘子腻着大半个晚了。我都不好意思打搅去。”说着即退后一步,极为自觉地搀上澹台胳膊,手挽手走在尹文衍泽身侧。

    澹台脸色一变,实有难堪,甩了把袖子,仍是甩不开,才是汗着颜憋出句话来:“王爷见笑了。”

    “无碍。”尹文衍泽倒也无谓,只清清淡淡一笑,而后多瞧了澹台那娇妻半眼,触目的浓妆,是也辨不出是个什么模样,就觉得是一团惨红惨艳的云影飘过,唯引人注目是那随笑露出的白齿,极是扎眼。心中反是笑笑,如今能笑作这般模样的女子是不多了。

    三人几乎同步迈过西厢房的宅门,还不入廊口,即听内间传了声响。女音柔脆,男声倒也配得清洌,便是有些底子虚,言上三两句还不时要喘。

    “眉儿,我要吃那个。”

    “大夫说先要灌下汤水才可。”

    “我就要吃那个。”

    “先喝汤!”女人声音倒也硬起来,“啪”一声,即猛掷了筷子于桌案,“你喝不喝吧。”

    尹文衍泽正立在门端,听了那最后一句,抖了微下,念着延陵家的女人果真都是彪悍。一旁公仪鸾看不过去,踢了半扇门,即揣着教训道:“才好了不多会儿又闹,小两口子没完了。”

    床榻侧二人由着话声,向外望着,见了澹台公仪还算好,只一触到尹文衍泽的影子,忙老老实实低眉垂眼,一个紧下收拾碗筷,一个憨憨笑着不吱声。

    尹文衍泽抖了袍子,即是迈入,绕着半盏云岫屏落下,一手寻着桌上茶盅。公仪忙推递上去,顺眼盯他一双玉手多看了半眼,修长漂亮,养眼得出奇。她这一看,倒看得澹台十为不悦,酿着酸涩闷头愁了自己一双粗掌,恰也是没得可比的,只得往身后一掩,背着袖子负手前道:“见天闹,殿下忙里念起来看你们番,好不叫人笑话。”

    “你莫要训他们。”尹文衍泽笑着看口,眸光凝传至二人身上,“闹也是番情趣。”话说着,多念想了番何时自己与枕边人也能闹上出小情小趣,倒也圆满了。

    延陵眉见状即是准备一扫阴云,笑对上他眸子,反见他目色一沉,转念又道:“只日子也不当这么过,闹多了可就伤了。”

    “王爷说的是。”公仪棠一咳嗽,即是接言,以肘臂推抵了身侧立成石头的延陵眉,才听延陵眉细声细语失了底气出声:“眉儿往后不多闹了。”

    尹文衍泽点了头,放稳盏杯,才是就着正事道:“明日我准备了人送你们出京,过了京西门便齐备了,以后的日子全在你们自个儿。哥哥嫂嫂自是离得远,劝架都缺了人手。再闹便真就伤人伤己了。”他念着这二人年纪小,且又是第一次认真谈感情,经验少又都是各家宅子里惯出来的,难免有个要磨砺的过程,丑话当是要言在前。

    一番说念下来,二人倒也听得进去。尹文衍泽见他们态度尚端,才微一叹气,说起余事:“小眉,明日你即要离京,与家里的信可是留好了?可还要嘱咐的?”

    “留给母亲的信托交了大哥,待明日之后,母亲该是会知道的。”这决心,本就是早下定了。只猛然要走,心底难免会空落,一时间五味杂陈,连着那封信,都不知当说些什么才好。除罢“女儿不孝”似再没什么能解释了。

    “与你jiejie,可有留了什么话?”尹文衍泽眸子一沉,而后略抬起,试探地望去。下意识里他倒是想听听这身为meimei的如何看待那个女人。

    “这一番我们齐众给她做了戏,她日里是最不喜看戏的。若是知了我们戏她,该不知恼成何般。眉儿尚不知要与她留什么话。且公仪棠本就是受冤枉的,我们便未有错,也不当是道歉。”话毕,她再不出言,绕着手帕子跟那纠结,明明眉眼里掺杂了几般不忍,口中依是犟。

    “也罢。”尹文衍泽叹了口气,才缓缓出言,“只别心里存了怨对她则好。”

    那个女人,明明是有心,却实无奈。

    这边公仪鸾也不出声的玩着澹台的袖子,时而勾着他腕子耍弄,想那做戏,她也是演了出无厘头要挟,戏码是做足了,偏巧未能踩到正点上,反让延陵易那女人牵制了自己,自家院门里险些便该添人进口。

    ……

    送走尹文衍泽,澹台府才是静下。沐浴之后的公仪鸾歪在檀木软榻上就着晚半晌的事左右念叨,思来想去不明白延陵家的状况,尤是延陵同尹文的“夫妻情深”恰是最让其不解。临走时,尹文衍泽冷不丁来了句话说他家夫人性子闷朋友不多,想着自己能与她多来往,往后两家关系是要处得亲近才好。她公仪鸾是喜欢逛园串门子,只也不看看延陵家的黑云压城的气势,她前脚敢迈,后脚也没胆提。

    澹台正披了单袍入室,沉着郁气,凝着眉扫了眼神游太虚的公仪鸾,冷不丁吞了气道:“大寒天不睡,歪榻上做什么。”

    “想事。”公仪鸾一叹气,继续道,“大事!”

    “我看你是想人。”澹台鼻子一酸,道是她还顾念着生得美又温润的尹文衍泽,即是掀扯软衾入了内侧,头蒙了半个头,而后一嘟囔,“你便是闲得。”

    “我问你,延陵易于尹文衍泽眼里是什么?”

    澹台赢迟轻抬了眸,转了番,淡道:“璞玉。”

    “嗯?”

    “是一块灵玉,却失了能辨她的好眼神。只尹文衍泽能辨得。”

    公仪鸾听得一时发愣,而后细细摩挲了澹台的眉型,盯着他眼道:“澹台赢迟,我问你,我在你眼中是什么?”

    “金子。”他是想也未想,一语脱出,仰了脖子即触上她唇,吻道,“万人眼中的沙子,却由澹台仔细着挖出看清楚的金子。”

    “油嘴滑舌。”

    她咬着他唇,口里骂着,却止不住地乐,一陈衾被下,二人埋头即钻。

    半晌,恰听澹台闷声酸酸传至:“我刚用了你那云母膏子敷了手,比不得某些人个细润,倒也白下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