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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子礼

    四更时,延陵易便是醒了。或以说,她本就未眠。

    不作声地下了榻,披着长衫绕帘出了内寝,摇醒了外半间守夜的贤儿,示意她同自己出来。贤儿睡眼惺忪地随她出了正房,欲言反由延陵话声压下——“烧水,我要泡汤。”

    贤儿不解,大半夜泡汤是什么规矩,然还是引着她入了侧间。

    她袭着宽大的袍子沉于池底,水流盈暖馨香,在水下用力睁了双目,试图看清所有的模糊。她知道此刻贤儿一定在偷乐,她方才见了自己后颈稀疏的吻印便扬了眉梢,是满眼的惊喜。只又有几个人能知道,都是做戏,连吻都是可以拿来演戏的。她从来不是一个好戏子,饰不出以假乱真的情绪,也不会装出那么多神情。她只是她,残冷如霜、步步钻营、为jian做佞的延陵易。

    沐浴而出,她选了件高领衫衣,层层裹住仍觉不够,便放下了高髻,改梳了垂鬓。一年三百余日,都不会有丝毫变化的延陵易望着对镜中陌生的发式,似连自己的影子都不熟悉了。

    天,仍未破晓。

    厨膳间只有三两个起早的小丫头在烧水蒸熏,再不过半个时辰,是王爷晨起洗漱的时间,而后便要用早膳。王爷和姜夫人的食膳更是要分开做,王爷喜在清晨就着豆鼓腌菜用清淡的白粥,姜夫人日以三顿必是要用饭食,且早间的膳菜,做的不好,便是要失了全天的胃口。王爷曾以亲命食膳堂,尤以姜夫人的三餐加膳为最重,其他皆可次之。

    “徕香。”烧水的小丫头揉着眼道,“王妃晨时是喜好吃什么口,你问好了没有。是与王爷同膳吗?”

    “延陵忠不是把延陵府的菜膳单要给了我们一份吗?你照着做便好。我还要准备姜夫人的晨膳。”

    烧水丫头嘟囔着:“你说的好听。只那单子上一例例膳点,别说怎么制,就是名字你都听说过没?枣香****、芙蓉莲碧糕、白术金橘卷,翠芭盏棠饵,宫里那繁杂式样也不过如此了吧。”

    “那延陵府真是用金子砌出来的,只一早膳便要上个二十碟点心,八式粥样,五种米饭。我听说延陵府的食膳堂的丫头们那是昼夜轮着倒,不得片刻清闲的。唉,总不出三四口人,每人也就用那么一点点,剩下的全是浪费了。咱们王爷最尚节俭,真不知如何能忍得下同他们共膳。”

    “徕香你也别抱怨了。你是做着姜夫人房中的膳食用不了愁,且来告我这****的香料要怎么挑,我看这膳谱怎么看不明白呢。”

    “五月的桃汁文火煎至五六分,滚着枣酿香蜜调。”贤儿听了膳间嘈杂议论,便先了半步入内,不讨喜地看了个中小丫头一眼,“白纸黑字不是写着吗?”

    “是这般写着。”那徕香猛一笑,掩了膳单于身后,说话间卷着火气,“只你告诉我,如今大伏的天儿,何处去寻那五月的桃汁,还有那香蜜更得腌酿个把月。你让我们一个晨间如何变出来?!”

    “所以我们王妃特意遣我来报备一声,日后她的晨膳,与王爷合用。王爷用什么,她也同样。”贤儿一撇嘴,口中满是得意,“你们做不出来,但也别吃不到葡萄就说籽酸。堂堂一个王府膳堂,连这些酿膏汁品都不备,反而说起了别人府上的长短。是延陵府奢侈过了,还是你们昱瑾王府寒酸的像话?!”

    “贤儿,你闭嘴。”

    声刚落,延陵易半个身子已转入厅膳正门,素衫以错纱配色,式样虽简单大方,只丝线絮花处仍可见精妙。

    “主子。”延陵贤转了身子,扶上自家主子,淡了声道,“您怎么亲自来了。”

    徕香几个丫头从未见过有主子们入过这膳厅,眼前不仅仅是名满京师的大人物,又是如今王府的大主子,一时惊得言不出声,三三两两跪下叨念着安吉。再瞅瞧这天色依暗,心里讶异王妃起得还真是早。

    延陵易不动声色地点了头,声音平而清:“日后我的三餐,俱是与王爷同用,无需另备。”

    “是。”徕香领了头应下。

    方才几个丫头们的话,延陵易大抵由窗外听下,明白她们几个的分工,便直接看向了那个名叫莱香,也是嚷嚷地最凶的丫头:“徕香你是负责姜夫人房中的晨膳。”

    徕香见这位大主子直唤了自己,一时惊喜疑虑皆是涌上,点着头应道:“是。”

    “你同我来。”延陵易言着卷起了衫袖,露出两臂雪酥,绕过诸人步向了水池案台,净了手,以安静的巾帕擦拭干净,回身淡问道,“姜夫人三餐都是用米?”

    “是。”

    “我要****、薏苡仁、莲子这三样配佐,堂中可有?”

    “有、有,我这就去取。”徕香忙忙应下,撤了身就要去食柜中寻来。

    延陵易再询问了今晨的菜谱,吩咐了几个丫头去选出薏苡仁莲子中饱满的各十粒,而后再磨成细粉。她自己则一面吩咐,一面调着菜料,亲自烹煮。葱丝切细,熏烘腌调,纵连身侧贤儿都未料及,眼前俨然厅膳主妇的女子,是她家王爷,是她追随了许多年的主子。

    晨光熹微,满园子尽染着饭菜香熏。

    王府西园前,已驻稳了端菜的侍女。姜元钏刚刚伺候着姜夫人洗漱,料想今日来膳来得很及时,往往都要催促,只眼下一推园门便瞅见两队侍女候应着,迎首立着延陵易,她俨然一副贤淑慧德巧媳妇的模样。衫衣是淡淡的素色,眉眼淡淡的,唇色淡淡的,胭脂淡淡的,与她有关的一切,都是冷淡寒凉。

    她推了半盏门,而后冲着延陵易微点了下颚。延陵易只一会意,见众人端着食膳已入,才转身离去。

    正院厅堂,尹文衍泽不出一声地坐等延陵回堂用早膳。晨起的琐碎,他从下人口中拼凑得知,而后便不发一言地落座了膳桌前,静等来音。

    不多半刻,延陵易即是回来,临了他身边圆凳坐下,由人伺候着净手用膳。一晨间,她忙络了许久,却不觉饿。或者是因着粥膳并不对胃口,只小喝了几口粥,夹了三两筷子便停箸叫人撤下她碗筷。

    “不合胃口吗?”尹文衍泽由粥中淡淡抬了视线,眼一扫她身前瓷碗,“听下人说,昨夜你也没用几口。天气本就躁,再用不下食水,是会坏了身子的。”

    她想起他本就生了张戏子的脸,竟也由一清早便同自己演这出关心的戏码,不由得更失了胃口。挑了眉淡道:“入了巳时自会加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