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布景
延陵易从来是个守信重约的人,既是定好了,绝没有耽搁延误的道理。不管身上再乏再倦,还是早早来了他府上。他的关切话,她也全当听听,不会入心,连应都未应。 尹文衍泽知她不会应,便转了视线吩咐着大小家仆将各式物件搬去正院,吩咐后才解释道:“我那院子是窄了些,夏天也闷。不过隔着湖池亭景,池上有避暑雅阁,你若真是受不住,也可偶尔住了那。” 延陵易心下有不奈,想着东面那好园子住不得,反是要陪他去西晒。只面上全不在意,平静道:“不过是十日,我也远未那般娇贵。住哪里都是好的。”最后一句,确是心里话,哪里都是好,真要她住东园,更是好。 “如此则好。”尹文衍泽满意笑下,一手自然地绕了她后颈轻揽上她一侧香肩,“趁下人们搬弄着,我先带你逛逛园子。” 反是延陵有些不自在,微咬了半唇,笑得僵硬了些:“多谢王爷。” “夫妻何用言谢。”尹文衍泽自在地笑笑,瞳中流彩华光,恰映下她越发不自然的眸光。 逛了大半天光景的园子,候到午时,又是齐齐用了膳。膳后半刻,宫里来了人差说要请尹文衍泽入宫,延陵易便念声先回房中规整物什,二人便于华膳厅间分了方向,一个向北,一个朝西而下。 延陵易由贤儿一路伺候的入了正院北房的前门,确是比自己易居水阁要窄下一半的宅院,各三面皆有一套房。两大套做了正寝居和会客堂,另有一套小厢房,贤儿说是王爷过去的书间,废弃了许多年,往日里并不常用,只积压了不少旧卷陈书。理案览书时,他还是多去湖心的衡砚斋,或以拣着景儿寻处亭落也能料理半天的文案。 延陵易未先入寝室,反而绕了书间窗前,掀了半盏帘子瞧量了番,点了头道:“废着可惜了。收拾出来吧,我正缺一处书房。”言着又想起一并迁来那几口箱子书,便多言嘱咐道,“把那几箱书先陈这,晚间我自己罗致。” 正寝房是一套含着三间的北面房。 中堂坐中,左右对称而立的两个厢房,中堂至东西两处,以假门相隔,实以是通下的。听说是尹文衍泽不喜一室太敞,才命人隔成三间。东边才是内寝,西边只陈着檀香木的桌案和一张镶起的炕床。 整一体倒也采光通透,尤是夏日,内间帘子一打,日光直入,不至傍晚黄昏,是无需起灯亮烛。房中雕镂刻木选的是上等楠木,隔断门窗皆有东宫的制建。除却大抵构建奢丽,其个中装饰却极近精简。 中堂摆有花梨木大案,案后磊着字画名帖,也并不全是名迹,甚还列着某些名不见经传的手笔,只所挂之文墨细细琢磨颇有些意境。案前再一处樟木圆桌,摆着套茶具便再无其他。 延陵易怎么看都是空荡了些,却也不知该添些什么好,置了陈设物件便也破了这满室的清雅简韵。索性转了东向,迈了假门,隔着一处素绨屏风,绣着素色山河日锦图,绣工底子一般,算不上精美。 屏风两处各打着一处帘子,延陵易掀了近手的一边垂帘,这才算入了内寝。添了她那妆台,这寝间便更显得拥挤了,只这朱色妆台与其侧斑竹万字床极是不搭,除却色样差得远,一个是镶着象牙云母嵌着金玉珠子,另一个只垂着浅墨胡罗帐子。 除了壁上悬着的对联,这室中再无修饰,与东宫寝舍满壁《春眠海棠图》的气势相差甚远。难以想象…这便是堂堂嫡皇子亲王的内室,外观虽仿着东宫样式,内设实是天上人间之别。 “真寒酸。”贤儿忍不住嘟囔了声。 延陵易却似未听见,提了裙子进了床榻,一手提了帐帘,挨着坐下,却忍不住蹙紧了额头。这榻…实是硬咯了些。面子上倒也忍下,接了忠儿递上来的一对鸳鸯绣枕,换下那原本透着旧色的长藤枕。单被皆也一通撤下改换新件。延陵易或以对吃穿用度要求不高,只这眠憩之物,是要用的合她意,才睡得沉稳。 贤儿走上来帮着铺平褥被,冷不丁言道:“主子,那姜夫人是什么人?若是侧房,这时候怎么都该给您行了礼了。” 这话由垂头闷在一侧的丫头听见了忙插了话道:“王妃莫多心,姜夫人才不是什么侧室。至于是什么来头,小的们也不清楚,只王爷从来敬着。夫人年级大了,身子骨并不爽朗,这才没能给王妃齐了礼。”
延陵易轻飘了眼这丫头,望着仅十二三岁的模样。一时觉得陌生,陌生在并不是自己由府中领来的丫头。只又想了想,才隐约记着尹文衍泽吩咐过给自己添应个王府丫头,想来便是她了。 忠儿细看了那丫头一番,觉着大体也过得去,便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望舒。”那小丫头忙着替自家王爷解释,反倒忘禀了身份,这时恍惚起来,才噙着笑回应。 贤儿想着日后主子身边再也不是自己最小,便也喜庆,添道:“望舒,可是月神的意思?!” “奴婢没有念过书,不懂贤儿姑姑的意思。” 延陵易捏着一角罗帐,系了如意坠,微瞟了眼淡道:“为你取名的人是借了楚辞的词。” “我家王爷看得书多了,想是该有这一本吧。”望舒巧眉舒展,笑得浅柔。 忠儿含笑靠近了道:“你倒是个好命的。王爷那可是挑了灵均先生笔下最美的神女给你做名儿呢。还有,你且别唤贤儿那丫头姑姑,别给她长了辈分,她当不起。喊我们jiejie就是了。”话音一转,由袖中掏出了一荷包银两,转而吩咐,“你再去几辆车里看看,是有落下的没有。若没了,就遣他们回延陵府。” 望舒接了荷包便退下,贤儿言着自己一并去,便也乐呵着随着打帘子出去。这内寝中再没了外人,香炉内燃着竹香,冲淡素雅。“主子。”忠儿沉了声,谨慎道,“这望舒,还是不得近侍的。总归是昱瑾王府的下人,不好离我们太近。只王爷差遣下的,倒也不能薄了去,往后就让她随着贤儿忙络些不要紧的差事。” “唔。”延陵易闻言并未侧目看她,连眼睫都未抬,便轻应了声。随即凑了香炉,捏着铜柄翻了翻内中香覃,那熏气才更浓了些,直扑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