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 流泪的男人
颜如七小时候极度崇拜一句话:男人流血流汗不流泪。虽然现在穿越了,他却觉得这个时代虽然没有人说出这样的话,但却是实实在在这么做着的。越是高贵的显赫的强大的能干的男人就越是该很早就忘了眼睛还有分泌液体的功能才对。 可是眼前这个男人,晔京城里最显耀的明星之一,白家未来的当家家主,无论作为白家人,作为上流社会的宠儿,作为大哥,作为对手,气度仪表手段都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的男人(当然,这事晔京人的评价,并不代表颜如七也就这么迷信),此刻却闭着眼直直跪在佛前,流下了两行清泪。 这形象,让颜如七在那个转头的刹那几乎失去了语言的功能。 白暮云显然太专注,专注到没有发现大殿里进来了人,没发现进来的人在他旁边跪了下来,没发现这个人居然还是熟人。 颜益樊略有些阴狠的那句“七儿,大哥为你报仇”突然爬上了颜如七的心头。白襄尘,今日就跟着大哥到前线了吧。颜如七真的不是个同情心过剩的人,但他一想到白暮云此刻的作为可能正是为了白襄尘祈福,突然就有了那么一点点的蓝调情绪。 就在颜如七还陷在自己的想象中时,白暮云突然拜了下去,头磕在地上,很干脆的响声,吓得颜如七不由自主的一颤。 而这一刻,更意外的事情在颜如七面前上演了。 白暮云像是着了魔般当自己脑门是石头,一下又一下极有规律和节奏的磕下去,每次必有响声,而每次的响声几乎分毫不差。颜如七呆了许久,终于看到那地面上艳红的一抹,不知是什么。 事隔多年之后,颜如七也想不清当时的自己到底出于什么心态,什么目的,又或是陷入了一种什么样诡异的情绪中才做出了那么唐突的意外的完全预料不到的举动——他伸出手,一掌盖住那红艳,干涩的说:“够了。” 话说完,白暮云动作一滞,颜如七也是吓了一跳。心中暗骂了句该死,人磕人的头,****一毛钱屁事?磕破了脑袋那也是人心甘情愿,他这么一挡算是什么事?阻止人礼佛?不让人祈福?这居心,怎么一个比一个惊悚? 颜如七讪讪的收回手,却连一个掩饰的打圆场的话也找不出来。因为白暮云维持着头要磕下去的姿势,许久没有说话。 周围静得让人想抓狂,而白暮云最终又磕了下去,再起来,再磕下去,似乎刚才那只手,那两个字,都不曾出现在这个过程中。 数不清白暮云磕了多少下,只是最后一下,白暮云的脑门挨着地,没有起来。 木鱼敲击的声音和僧人吟唱的声音从遥远的天边传来,颜如七一手中挂着一堆竹简子,另一手挖着拳头,拳中黏黏的难受。他已经忘了该诚心的拜佛许愿。 颜如七于是发现,这个惯常以温和儒雅装饰着自己的男人,其实有一颗多么固执的心。 别人的事总是别人的事,再多的感慨也逃不过是是别人的人生,颜如七没打算和白暮云扯上什么关系,所以终于收回了目标,稳住心神,自顾自的祈祷祈福,心中默默有词。 父亲,你在远方可好?没事不要喝酒,酒那东西再好喝也是伤身子的。 母亲,你在远方可好?儿子不孝,先一步走了,可儿子从未忘过那一世,从未忘过你们的样子。 愿你们安好,一切都好,所有的好都给你们,哪怕折了我现在的寿命去。 磕头,神明在上,我所言皆真。 大哥,你在边疆要好好的。颜家再没有颜如七,但如今的颜如七敬你,爱你,与你有同样的兄弟之谊,这不仅仅是为了之前的颜如七做到,而是,我想这么做。 清香,愿你一生幸福。说实话,你不怕我的毒,我不能不怀疑你的来历。可是,你是个好姑娘,我喜欢你。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盼你忘却前尘,我便许你这一生只有你,只有我,我之所有亦是你之所有,为你守得一方安宁。 点香,再拜,我所言,皆同誓言。 墨冉衣,你也要好好的。其实我是感谢你的,我是喜欢你的,你就像一个温和的兄长,有张有弛,有教有宠,你对我有恩,所以我甘心被你稍稍利用。可是,有些事,我真是帮不了的;有些事,我也真是不想深究的。就这么着吧,兄弟! 最后一个,恩,其实我不是有意写你的名字的,只是觉得六比五顺,所以顺便写了你的名字。囧!恩,说正经的吧。宫青离,我对你的感觉虽然谈不上爱恨,但好歹我侍候你吃喝了那么长时间,你这人除了木了一点,傻了一点,也没什么大毛病。恩,所以就祝福你好好活着吧,毕竟我还是有那么些怨念,太好的东西我说不来。 不过,除了祝福你好好活着之外,我还有那么点小小的小小的你绝对做得到的小要求…… 那什么,你师父,也该埋了吧?不然就臭了! 那什么,男和女,要分清的吧?不然就乱了!
那什么,最后一点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点——我的话,就别找了吧?真的真的,希望你以为我死了,希望你一辈子在谷里(除了正常需要买东西外),希望我们此生都不要再重逢了! 颜如七重重的磕下去,心里想:好了,这辈子,也就这么样了!以后努力赚钱养家糊口啦! 颜如七再抬头的时候,心里一松,再次拜谢神灵,拜谢佛祖,把所有知道的形象光辉高大心肠慈悲善良的非人类都拜了一遍,然后睁眼,准备走人。 刚睁开眼,颜如七就醒了。不得不说,冥想还是适合闭着眼,因为一睁眼,感觉就会无比敏锐,绝对不适合思考深度的问题。 他往左边看了看,是白暮云。 白暮云额前一块红红肿肿的,血rou有些模糊,但他愣愣的看着颜如七,那么直勾勾的看着,也不知看了多久。 颜如七挑了眉,在佛前也是一副不善的模样道:“你看我做什么?” 白暮云似乎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般,想了半天,却是失魂落魄的说:“我弟弟走了。” 你弟弟走了****什么事?颜如七心里暗道,决定去找墨冉衣。不料他刚起身,白暮云却拉住了他的衣袖。 颜如七瞪了他一眼,狠狠的甩袖。那白暮云平时是多么冷静谨慎的人,此刻却慌了一样,死死拉着他的衣袖,勉强笑了一下,结结巴巴说了个祈使句:“你……你陪我说话。” 颜如七简直觉得莫名其妙,刚要说我凭什么陪你说话,你算哪颗葱!可是当他瞪着眼扫到他脸上的时候,却觉得不忍心了。 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一个从来温文尔雅淡淡而笑的大男人,额头的鲜血流到高高的鼻梁上,悄悄滑向两边,他的表情颇有些紧张失措,明明笑着,却比哭更难看。 看了半天,颜如七心想:算了,在佛面前,我就慈悲一回吧,伤害颜如七的是白襄尘,又不是白暮云,他顶多算个不会教孩子的家长罢了。 “那你能不能先把伤口处理一下。”颜如七把拒绝的话噎了下去。 白暮云抬手就去擦额头,动作快得颜如七都来不及阻挡,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红红的颜色瞬间染了雪白的衣袖,红得如火似冰。再看他的脸——还是没擦干净。 这个男人…… 颜如七无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