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荒野（三）
“布谷布谷——” 嘹亮的声音响彻荒野，两个男人一颗不停留往山下赶去。 张小蔓松了一口气，原来这才是黑衣人真正的传递信号的方式，之前爆破的声音只不过是造成假象，让她放松警惕，他们回来的时候很有可能就会发现她。 还好她没有立即出去，要不然就当面撞上了。 他们这回绝对是真的走了，她可以出来了。 张小蔓摸索着凹槽慢慢往下滑动，一只脚刚触及地面，“嘶嘶嘶”的声音同时传来。 她全身僵硬，不敢回头看一眼，可是她的气息明显吸引了那个东西，它在缓慢的靠近。 要么是等它过来过来一击即中，要么就立刻转身逃跑？ 张小蔓感觉到肚子疼痛，双手用力握紧，在转身与不转身之间，像是过了一万年那么久，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要奋力一搏，可是肚子感觉似乎在往下坠落，她低叫一声蹲下，抱着肚子一动不动。这个举动一下子惊动了那个大家伙，它向这边快速的漂移过来，看在张小蔓眼里简直就是飞驰一样，她也总算是看清楚了那家伙是什么东西——一条又粗又长的大蟒蛇！ 灾难突然降临，她几乎感觉到邪恶的气息已经喷洒在脸庞上，只能呆滞的看着蟒蛇覆盖过来，眼睛愣愣的一眨不眨。 如果现在可以写遗言，张小蔓一定要留下一句话。齐子昀，这辈子我爱你无怨无悔。 “呔，你这畜生，又想出来害人了！”一声怒吼打破了僵持的空间，张小蔓得以正常呼吸，立刻转头看向出声的地方。 老大夫不知从哪里赶来，正站在山洞入口，手里拿着一个弯弯曲曲的武器，神色凛然与蟒蛇对视，他只看了张小蔓一眼。脸上又露出不耐烦的表情。道：“还不快过来，站在那里等着被吞下肚？” 张小蔓乖乖的走过去，站在老大夫的身边与蟒蛇对立。 直到现在她都想象不到，原来最后救她的人居然会是这个老是哼哼唧唧的老大夫。他不是不喜欢她的吗？又为何那么不情愿却还是要救她？ 所以不是所有好人都长得慈眉善目。也不是所有坏人都贼眉鼠眼。 “你先下山。我要教训一下这个不长眼睛的东西。”老大夫这样说道。一动不动看着一伸一缩的蟒蛇。 张小蔓几乎瞬间就向反驳，可是冷静下来一想，她留在这里只是给人添乱罢了。一点作用都起不到。她顺着上山的路往山下走，走到一半的时候停了下来，听了听后面没有跟上来的脚步声，张小蔓找了一个草垛坐下，看着远处的云彩发呆。 老大夫赶上来，看见张小蔓的第一眼只感觉这个小姑娘很难过，然后小姑娘听到脚步声回过头面对他，他又看见张小蔓眼里的激动和难以言表的感动，她眼里被泪水占领，看着人闪闪发光，感觉很像一只土狗的眼睛。老大夫突然就叹了一口气，走近张小蔓说道：“哭什么哭，以前见你还坚强一点，现在是越来越回去了。” 张小蔓愣了一下擦干眼泪，对着老大夫鞠了一躬，“谢谢您。”其他的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什么都不够。 “下山了，不要苦兮兮的，看着我难受。”老大夫不领情的直接越过张小蔓，板着脸快速的往山下走。 张小蔓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她不敢开口，于是只好乖乖的谨慎的跟在老大夫的身后。回到木屋，她还没问，老大夫就说道：“那些人已经走了，只要有我在你都不用担心，好好安胎。” “谢谢。”张小蔓又说了一声。 老大夫看向张小蔓的裙角，眼睛眯了一下，对张小蔓道：“去躺着，我给你看看你的孩子还在不在。” 张小蔓想要对老大夫露出一个感激的笑脸，听到老大夫这句话立刻僵住了，瞬间低头看着肚子，眼泪刷刷刷的流了下来。 “哭什么！叫你去躺着！”老大夫很生气的吼了一声，看见张小蔓身子抖了一下，放缓了音量，“不要怕，都说了你孩子福大命大，应该不会有事，你快去去躺着，我先给你煎一碗安胎药，会没事的。” 会没事的，在最脆弱的时候如果有一个人能这样说一句，绝对比苦口婆心的劝导要来的有用，她呆滞的走向床边，躺下去，看着床顶发呆，双手在肚子上摩擦，嘴里喃喃自语：“宝宝，宝宝……” 老大夫悄悄地看了一眼，垂下眼睛叹了一口气，从背篓里拿出今天采摘的药材，走向小厨房。 张小蔓的孩子的确福大命大，这么多苦难过去他还好好地待在张小蔓的肚子里，张小蔓什么话也不想说，只是乖乖的吃药，接着吃药，想吃更多的药。 老大夫被张小蔓魔怔的表情气笑了，没好气的说道：“你以为这是仙药啊，可以随便乱吃。” 张小蔓想到是药三分毒，便不着急吃药了，乖乖的躺着休息。 三天以来她什么也不想，只好好的养胎，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她的孩子重要，等她的孩子安稳了，她再行动也不迟。 张小蔓很怀疑她的上辈子一定是种田的，要不然她为何对田园生活那么热衷，仅仅在这里待了三天，她就不想离开了，要不是齐府还有她的大儿子，远方还有她的爱人，她真想一辈子住这里，不回鸣泉村了。当初她那么热爱那个地方，可是现在已经全都变了。 这天下午，老大夫带回来一个消息。统领三十万大军的一品大将军齐子昀突然消失，身边亲信没日没夜找了三天不见其踪影。消息传回京城，皇上震怒，指派太子殿下赶往边关，接手齐子昀的兵符，带领三十万大军继续抗战。 张小蔓看着远方的色彩，眼神都没变化一下，手一下一下的抚摸着肚子，嘴里依旧哼着儿歌，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老大夫。 老大夫急了，面色不善的说道：“你听到没有。齐将军不见了。现在连尸体也找不到，边关一团乱，所有人都说齐将军通敌卖国，你……” 张小蔓站起来转身就走。老大夫不敢置信的看着一脸平静的张小蔓。道：“你可真是没良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将军夫人，人品不好，心肠还那么坏。不知道齐将军是怎么想的，居然娶了你。” 张小蔓的背影停了一下，很快又慢悠悠的进屋去。 老大夫暴躁的在原地蹦跶两下，哼哼唧唧又说了两句话，抓了抓头发转身离开。 耳朵里什么也听不到，眼睛里什么也看不到，张小蔓看了一会儿床顶，肚子痛得厉害，她似乎觉得一点不疼，眨了眨眼睛，一滴眼泪也没有，她闭上眼睛睡死过去。 “我说你这丫头，还以为你能承受得住，所以我才告诉你，没想到你那么想不开，这是想要我一命换两命？” “我说你这些日子睡得够多了，不能老是躺着什么事情也不干，老夫还等着你给我去采药呢，你还不快醒过来？” “你……算我错了行不行？你再这样下去孩子绝对保不住，你想好了，你真的不要你的孩子了吗？那你当初拼命保护他，不是多此一举？” “你不要那么早就放弃，消息只是说消失，并没有说人死了，只要没找到尸体不都是好消息吗？你还不如好好养好身体，去找他……我说那么多不是给你打击，只是告诉你，不明不白的放弃才是最傻的人，听说你已经生了一个孩子，现在是齐府的当家了，好多人等着看齐府的笑话呢……你那小叔叔回去了，传闻说他会代替齐将军照顾齐府所有的人，你也不是一个人，不要想不开……” 张小蔓昏迷不醒的这几日，老大夫一直给张小蔓讲述外面的事情，其实张小蔓并不是没有意识，只是她太累了，醒过来似乎要面对很痛苦的事情，所以潜意识里她不想清醒，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 “我听说了，齐府所有的家产都要被皇上收回去，你的孩子成了别人的孩子了……” 张小蔓的眼睛动了一下。 老大夫继续说道：“要是齐将军真的被定罪通敌卖国，我想齐家一定会被满门抄斩……” “你……”张小蔓睁开眼睛看着老大夫，用眼神询问：你说什么！ “唉……”老大夫叹息一声，却是什么也没有再说。 他出去给张小蔓端了一碗药，张小蔓咕噜咕噜的喝了下去，又问：“齐家……” “我骗你的，你先养好身体，一切都要慢慢来。”老大夫说完，不管张小蔓信不信，转身离开。 接下来无论张小蔓问什么老大夫都不回答，张小蔓只休息一天，第二天就急匆匆下山，她要回去鸣泉村，她又想到戚济民和息婆，虽然绕了一点，但是还是去了一趟张家村，还没进村就看见一队送葬的队伍，张小蔓呆了一呆，居然在人群里看见走在最前面的戚济民，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又揉，他还在最前面，张小蔓不知道为什么只想到天意弄人四个字，却哭都哭不出来。 戚济民也看见瘦的不得了站在一边摇摇欲坠的张小蔓，快步跑过来把人搂在怀里，他哑声问道：“你去哪了？我一直都找不到你，你知不知道，息婆……” “真的是这样？”张小蔓哀求的看着戚济民，双手抓着他的衣袖，“你告诉我不是这样的，婆婆不是已经好了吗？为什么……” “婆婆是被我害死的，她是被我害死的！”戚济民抱紧张小蔓哭得伤心欲绝，他没看见张小蔓空洞的眼神，还有她逃避的态度。 她一把推开他，视线落在他身上，又像是落在他身后很远的地方，“你骗我，你一定是骗我的，我不相信你！” “我没有骗你，婆婆真的死了，她是真的死了！”戚济民摇晃着张小蔓，不知道是想把张小蔓摇醒还是把他自己摇醒，“我吃下你给的药很快就醒了过来，我沿着暗道出去找你，但是怎么也找不到。我想着你应该是迷路了，回头反反复复的寻找你，可是一直找不到，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把息婆安置好，等我找到息婆的时候她已经全身僵硬死了很久了，她是被冻死的，是被活活冻死的，是因为我只顾着找你没想起婆婆，过了一天一夜我再去看，婆婆已经……” 张小蔓看着路边好奇看向这里的一群人，她觉得她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戚济民低下头，歇斯底里的大吼：“我以为只是一个时辰，没想到过了一天一夜，我不知道时间为什么突然过得那么快，我没找到你，我把婆婆忘记了，她是被我害死的，婆婆是被我害死……” “啪！” 张小蔓抬手使劲打了戚济民一巴掌，冷冷的看着他，“下次不要和我开这种玩笑，我还有事，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戚济民抓住张小蔓的手臂，他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很恐惧。 “放开！”张小蔓大喊了一声，见戚济民就是不放手，一推一让躲开戚济民的钳制，“我去哪与你无关！你不要跟着我，我讨厌你！” 说完，她看也不看隐隐约约的棺材，转身快速的跑走，她要去戚家大宅找息婆，告诉息婆，戚济民多么的大逆不道，没有尊老爱幼，还诅咒息婆。 到了戚家大宅已经晚上了，她一步一步的从很远的地方走来，看见白布挂满了每一个角落，无处不在，她站在门外看了很久很久，她没有走进去，转身顺着道路一直走。 不知道这条路是通向哪里，她不知道，她就是一直走一直走，如果路的尽头是鸣泉村那该多好，她能见到虎子，能带着虎子回来见息婆，那样息婆就不会离开了，会好好的一直陪在她身边…… 她不明白为什么九姑还没让人出来找她，不知道黑衣人是不是还想要抓她，她这样走了一天一夜，什么不好的事情也没有遇到，看来黑衣人都已经消失不见了，她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她低头看见一双只剩下骨头的手，看见微微凸起来的肚子，她想着她已经很久没有吃饭了，她摸了摸脸，果然陷下去很大一块，感觉很粗糙，她走到路边一个凳子上坐下，看着热腾腾的包子发呆。 “大婶，您是吃面还是要包子？”有人在身边停下来问。 张小蔓怔忪的想，大婶叫的是谁啊，是她吗？她是大婶？她明明只有十七岁多一点，怎么会是大婶呢？ “我，我想……”她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一双手放在肚子上抚摸，她低下头，“我想吃包子，但是我没钱。” “没钱吃什么包子！赶紧走！快走快走！”那个声音立刻就凶恶起来，张小蔓被吓了一跳，畏畏缩缩的站起来，手一直护着肚子，她看着肩上搭着一块毛巾的小哥很畏惧，抿了抿干枯的嘴唇，想要离开。 “等一下！”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张小蔓不知道这人叫谁等一下，停也没停往外走，前面有一个人挡住她的去路，张小蔓往左她往左张小蔓往右她往右。 张小蔓停下来，看着女人呆呆的说道：“大娘，你……” “你叫谁大娘呢？你才是大娘？”女人很不喜欢张小蔓对她的称呼，可看着张小蔓的肚子还是忍不住心软了，往张小蔓手里塞了两个包子，道：“拿去吃吧，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好好活下去，活着虽然很难，但是死了更不值得，你不要想不开，至少你的孩子还在呢。” 第一百八十章荒野（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