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梅若雪(下)
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婉辞本欲早早的退席,便没有围上围脖,风从她脖颈直直的灌进去,冰天雪地的寒。一道饱含警告的目光射来,她转过脸跟于冰艳的视线对上,凤目里犹有霜雪。婉辞微微扯动嘴角,心中却有了计较。 如今她孑然一身,无所顾忌。即便是于冰艳,又能奈她若何? 沈沁如微微一笑,道:“皇上,恪纯公主说的是颖贵人。”她有心帮助婉辞作为她的左臂右膀,无奈婉辞坚持出宫,如今却恰恰是个好机会。 婉辞站起身,敛衣行礼。还未等开口,却听到有人大惊失色道:“娘娘,您怎么了?”众人循着声音过去,正是于冰艳的宫女明珠。 焦点顿时转移到于冰艳身上,但见她抚着胸口,脸色煞白,香汗淋漓,疼得似要晕厥过去。沈沁如变了变脸色,忙唤道:“快去请太医,快!” 一时间人仰马翻,众嫔妃人心惶惶。萧霁睿不易察觉的挑了挑眉,太后转头看他,也露出极淡的笑容。当真,人生远比戏台更精彩。 太医院秦太医匆匆忙忙赶来,神色却镇定,搭脉诊断后半晌没有作声。沈沁如催促道:“秦太医,究竟毓妃得了什么急症?” 秦太医低着头,眼角余光瞥了瞥皇后,向着端坐的太后跟皇帝道:“启禀圣上、启禀太后,毓妃娘娘并非急症,而是食物中毒之状。” 一石激起千层浪。 秦太医话音刚落,便有嫔妃已开始呕吐。明珠忙劝慰道:“众位娘娘不必惊慌,我家主子的食物跟各位娘娘的并不相同。” 众嫔妃脸色稍缓,婉辞却暗暗冷笑,好个聪明的丫头,轻描淡写间就把矛头指向宴席的cao办者——皇后。 沈沁如临危不乱,笑得平和淡定。萧霁睿似笑非笑的居高临下。“秦太医把缘由给朕细细道来。” 秦太医走到方才宴席上,指着上面的鲫鱼道:“回禀皇上、回禀太后,正是这道鲫鱼,虽然味美,但与蜜糖水同时饮用,便会引起食物中毒的症状。” 太后微微挑眉,不紧不慢的问道:“是谁主张做了这道菜,又是谁给毓妃准备的蜜糖水?” 于冰艳挣扎着起身,气若游丝的回道:“太后娘娘,此事与皇后娘娘绝无干系。臣妾的婢女也多不知情,只是惦记着平日里臣妾的喜好,皇后娘娘派来询问时,才填了这道鲫鱼,都怪臣妾懒怠,并不知这两样食物不能同时服用,想必皇后娘娘亦是一时疏漏,才会有所误会。” 她字字句句为皇后开脱,利刃却不偏不倚的刺中皇后。 沈沁如忙道:“是臣妾失察,臣妾甘愿领罪。” 萧霁睿眯了眯眼,道:“既是一场误会,皇后不必苛责。传朕的旨意,御膳房总管太监杖责二十,往后宫中大小宴席,所列菜单均由太医院过目,若有同类事件再犯,朕要了你们的脑袋。” 他语气淡然,但闻者都是心神一凛。秦太医诚惶诚恐道:“臣遵旨。” 一场宴席因这个小风波而中断,婉辞微微松了口气,蹙眉看那孤淡的身影从视线里远去,竟说不清自己的心绪。 翌日,艳阳高照。积雪开始融化,寒意侵人。 朝仪殿一早派人给各宫主子送来一枝白梅,似雪晶莹,沁人心脾。于冰艳妆容凌乱却慵懒妩媚。冷笑一声,将白梅一朵一朵摘下,一点一滴揉碎。“帮我找人盯紧了净荷宫,没想到安稳了一阵子,慕婉辞终于坐不住了。” 明霞不屑道:“凭她怎样机关算尽,也逃不过娘娘的手掌心。奴婢看,昨日她可是一筹莫展,孤零零的站在那,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于冰艳将揉碎的花瓣丢出窗外,沉吟道:“可不能小看了她,且不说皇后现在是她的后台,要见到皇上是迟早的事。端看皇上现在的态度,竟对她有几分兴趣。别看她平日里悄无声息的,背地里的小动作倒是不少。” 明霞不由怨道:“只可恨锦儿那丫头一点用处都没有,跟了颖贵人大半年,也没得到她的信任,更别说知晓她的动向。” 于冰艳淡淡一笑道:“急什么?信任若是来得太早太快,本宫也是不会相信的。慕婉辞是个谨慎的人,越是谨慎,一旦得到她的信任,才算真正有价值。你让锦儿不必cao之过急。” “是,娘娘英明。”明霞恭维道,她屈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娘娘,近日晓畅苑的风景很好。” 于冰艳凤眼斜挑。“天寒地冻的,本宫懒怠出去。” 明霞一愣,于冰艳已摆了摆手,道:“你去盯紧净荷宫,还有,本宫可不准她的绿头牌有任何的机会出现在皇上的面前。你,听明白了?” 明霞躬身道:“奴婢明白。” 待明霞离开,于冰艳将光裸的树枝折断,冷冷的撇了撇嘴角,唤道:“明珠,去帮本宫采些红梅来。那起子俗人怎会懂得欣赏真正的梅花。” 明珠告退,似影子一般的李嬷嬷这才问道:“娘娘为何改变心意?” 于冰艳拍去手上沾的尘土,缓缓道:“昨日我以身涉险,尚不能让皇上对皇后有所惩罚,何况祉容是他的亲生女儿,又是故王妃留下的唯一血脉。爹爹早已嘱咐我,不到时机成熟有些事绝不能贸然行动。” 李嬷嬷深思道:“即便是皇上,也不能一味偏袒皇后娘娘的。” “如今,他对我们于家究竟有几分忌惮几分防范我们尚不得而知,我不会轻举妄动。迟早我都会一个一个的收拾过来,就再给他们一段逍遥日子又何妨?倒是爹爹,果然棋高一着,对恪纯的安排真是妙极。我真是迫不及待的想看到那一天了。”笑声由低渐渐上扬,闻者不寒而栗。 入夜,雪花簌簌落下,犹有暗香袭来。婉辞裹紧身上的鹤麾,把面容隐在衣领间。霜娥为她撑起伞,一阵风卷过,雪花迷离了双眼,前方模糊不可辩。 “小姐,非得这时候再去颐华宫么?你素来身子弱,怎禁得起这样的风雪。”霜娥陪她走了几步,仍是不放心的想要打消她的念头,“皇后娘娘不会怪罪你的,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婉辞轻轻摇头,语声柔和却坚定。“如今你我白天哪有自由?若不是皇上今晚歇在紫宸宫,又是这般恶劣的气候,我恐怕没有这么容易出宫。” “小姐,皇后娘娘找你必然是为了那天皇上提起你的事。依娘娘的性子,定然想留下你,如今,恪纯公主远在边关,你在宫里没有别的可以依靠的人,皇后娘娘又如此待你,怕是你无从拒绝她的好意。” 婉辞低头,避过风雪。“你说的我何尝不明白,你放心,我不会再拒绝皇后娘娘的。即便不是为了自己,我也不会留下皇后孤军奋战。” “小姐你终于想通了。”霜娥喜不自禁,“你若有心与毓妃斗智,岂会输给她。怕就怕,你不肯委屈自己。”
“我看皇上的态度,对于家虽有忍耐却不纵容,始终维护该有的底线。仅此一点,他便是值得尊敬的帝王,我亦不会小觑了他。”她微微一笑,道,“有他在,皇后多少没有后顾之忧。” 言语间,已到了颐华宫。挽绿见她们冒雪拜访,又惊又喜,忙吩咐下去给婉辞送来暖炉。沈沁如看她整个人犹如冰雪雕砌一般透明的好似会化开,心中也是一暖,上前握住她的手。“本宫没有想到,今夜你会来。” 婉辞吟吟笑道:“劳皇后娘娘惦记,前些日子婉辞多有不便,不能看望娘娘,请娘娘多多担待。” 沈沁如嘱咐给她沏壶新茶,一面将她按在暖炕边,屏退左右后,意味深长的道:“你的苦衷本宫明白,本宫与你一样,也多有不便。”她微微冷笑道,“本宫没有料到她竟这么快算计到本宫头上来!” 婉辞宽慰道:“皇后娘娘不必生气,依婉辞看,毓妃并非真心算计娘娘,不过为的是试探皇上的底线罢了。皇上既没有让她称心如意,想必短时日内,她不会轻举妄动。” 沈沁如慢慢点头,轻扯唇角。“你说得对,皇上心中明镜似的,必然不会坐视不理,任由她只手遮天。”她复又叹气道,“只怕,边关战事吃紧,皇上想要一味压制她并不容易。” 婉辞默然点头。 她注视婉辞,许久才又道,“本宫身边始终缺少一个得心得力的人。” 婉辞会意,忽然向她叩拜道:“婉辞谢皇后娘娘对家父雪中送炭。娘娘的恩情婉辞无以为报,即便粉身碎骨也会为娘娘分忧解难。” 沈沁如讶然道:“你竟都知道了?本宫本不想你知道太多。” 婉辞含泪道:“皇后娘娘宅心仁厚,婉辞岂可知恩不报?家父年迈体弱,若非皇后娘娘眷顾,实在无法想像。婉辞欠娘娘的,一生都报答不完。” 沈沁如默然。她的确是着家人为慕青山在大理寺收押期间内打点一二。但当她行动时,发现慕青山已被秘密送往别处静养。婉辞将人情计算在她身上,她却肯定也不是、否定也不是,只得含糊应下。“你且起来,本宫也不要你的报答,你肯留下来,本宫已很知足了。只是,如今这是非地,恐怕留下你,只会给你带来更大的灾难。” 婉辞拭去眼泪,淡淡一笑道:“眼下局势尚未明朗,毓妃不会轻举妄动。皇后娘娘心中定然明白,如今毓妃在后宫的隐秘势力深不可测,一动不如一静,皇后娘娘静观其变的好。” “你的话我明白,只是心中到底有不平。诺大的后宫,便要由得她只手遮天么?”沈沁如眼中划过一丝锐利。 “欲要取之,必先予之。”想必,皇上也是同样的理。只不过,贵为天子,他的底线能进亦能退。她们终究只能在保护自己的前提下,便宜行事。 沈沁如淡淡点头,轻道:“看来,这雨雪怕还有好一阵子才能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