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六回 寿面
进了十一月份，很快便到了阿林的生辰。因为怕折了小孩子的福分，罗文简夫妻几乎没有给阿林做过生日，不过此次生辰前夕，不知为何早早的便有人送来了生辰礼，倒叫沈夫人不得不好好的张罗了一番，预备给阿林正经过个生日。 不过阿林进京之后才熟悉起来的几个朋友大多订了亲，接到帖子后只是送了礼物，不能亲自来贺喜。比如说小郡主，如今整天学习鞑靼族的语言和风土人情，忙得只剩下吃饭睡觉的空；王玥嬛年龄大一些，前些日子也订了门当户对的亲事，成婚的日子就在年后，现在每日做针线学理事，忙得团团转。 到最后，除了罗家的几个姑娘，阿林的好友里就只有谢秋实能来赴宴。其他的闺秀们与阿林不熟，不过是看着郡主的名声才想着法子凑上来的。 虽说是阿林的生日宴，各家的官太太们来得却不少，最后竟变成了官太太们的聚会，阿林见了也是无可奈何。 这天园子里的戏楼重新打开，角角落落里都打扫干净燃了炭盆，从寒风凛冽的室外走进来，只觉猛地一暖，醺醺然欲醉了。 戏班子热热闹闹的在台上唱着，阿林招呼着各家姑娘们用点心用茶。过了一时见众人都不爱看戏，便忖度着要不要把她们带去别处说话，正想着，忽见夹棉厚门帘一掀，又走进一个人。 映着冬日的阳光，那人身上的金线绣花和头上那全套炸的黄澄澄的镶红宝头面刺得人眼睛一疼。阿林眯着眼睛仔细看去，竟是不请自来的徐芳卿！ 只见徐芳卿梳了一个高高的望仙髻，进屋之后将身上的雪青白狐毛翻边二色金绣牡丹斗篷递给丫鬟，露出身上的大红缂丝短袄并墨绿饰金线街景图百褶裙，走动间高底鞋上缀的金珠子闪闪发光，端的是贵气满满。 因着这次全是女客，无关紧要的人都安排到了侧边去坐，大门开在正中间，附近坐着的也都是重要人物，一时发现徐芳卿扶着丫鬟款款的走过来，都是诧异的互相看了一眼。 徐芳卿被赐婚是众所周知，但是睿王不喜她也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前些日子钦天监算成亲的吉日，一连被睿王驳回了四次，最晚的那一次已经是在后年的冬天。如今徐芳卿芳龄十六，转眼过了年就是十七，后年都十八了，睿王这是明显在拖婚期，可是他身份太高，即便是严首辅去劝，也照样不给面子，徐侍郎等人也只好忍气吞声，只等着皇帝为他们做主。 众人冲着阿林这个新晋安成郡主的面子来为她庆生，其实更多的成分是为了前些日子盛传的八卦，想要亲自来看看睿王与她是什么关系。本来应该待嫁在家的徐芳卿的突然出现让众人心中更加兴奋起来，如今只等着传闻中男主的出现了。 而陆昀也果然不负众望，没过多久就送了贺礼来，从第一担的寿桃寿面就别出心裁，乃是熙熙酒楼的大厨亲手所制，然后又有一尊一尺见方的羊脂玉雕寿星佬儿，这更是价值连城的物件儿，只怕是他从皇帝内库里淘出来的，最后却是一匣子首饰，透雕金簪巧夺天工，簪头镶的那颗红宝足有桂圆大，莹润透亮，色泽正红。 不知为何，大家看了这套首饰又去看徐芳卿头上簪着的那一套——高下立现。徐芳卿只是冷笑一声，径自找了位置坐下来。 送礼来的却是陆昀的贴身太监小梁子，他眼尖，一进来就看见了徐芳卿，只是装作未见，径直代陆昀向阿林拜了寿，口中道：“我们主子说要亲手为姑娘做一碗寿面，这会儿正在府上大厨房，遣了奴才前来磕头祝寿。虽姑娘不愿见我们主子，但是好歹请姑娘看在我们主子一片苦心的份上用了那碗寿面，也算是收下了我们主子的一片心意。” 戏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连带戏楼里这么多人都呆呆的看着阿林的方向，心中惊讶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睿王殿下竟然亲自下厨做寿面！ 要是此时只有自家人在，阿林不管是耍小性拒绝还是大方接受都无所谓，可是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陆昀此举简直就是逼婚。若是接受的话别人心里会怎么想，阿林与陆昀的关系也算是坐实了，但若是不接受，皇室的脸面简直就是被阿林踩在脚下反复践踏，那也太过任性了。 就在一片寂静声中，沈夫人突然笑道：“小儿女之间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罢，咱们这些老人就别盯着了。”一边招呼着众人看戏，戏台上重新响起锣鼓声，戏楼里又热闹了起来。 只是众人终究是好奇，一只眼睛看着戏台，还留了一只眼睛去看阿林那边。不知阿林同小梁子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便跟着他出了戏楼。虽大家知道她是去厨房见陆昀了，却无法跟着去看热闹，无不是极为遗憾。 阿林跟着小梁子出了戏楼，初时还走得颇为镇定，可是渐渐的越走越快，小梁子都被她远远的甩在了身后。到了大厨房，只见一排大屋里里外外人来人往，厨娘婆子丫鬟都忙得四脚朝天，几个带刀侍卫被挤在了院子的一角，看上去可怜巴巴的。阿林走进去四下张望，一下子就看到陆昀穿着一个围裙，里面着郡王服色，看上去令人难以置信的好笑。 陆昀表情认真，只是脸上和身上都被抹得脏兮兮的，一旁的灶台上放着两碗已经下好的寿面，想来是失败品。 阿林笑着笑着忽然间感动起来，小梁子紧赶慢赶的找到阿林，却见她眼眶湿润，不由心中大定，自家主子这一招果然用对了，之前故意抹上去的煤灰效果很好。 也是因为阿林没有过下厨的经验，陆昀只是动手下寿面而已，又不用烧柴，怎么会把煤灰弄得满脸满身都是。不过也好在阿林没有经验，这才会被陆昀一下子唬住了，否则的话陆昀又做了无用功。 这边阿林与陆昀找了个清净的地方甜甜蜜蜜吃寿面去了，那边戏楼里，坐在徐芳卿附近的姑娘们说着悄悄话，一边偷眼看她，直看得她心浮气躁，只好忍了又忍，心中有些后悔，为什么今天要逞一时之气来阿林跟前碍她的眼，如今有没有碍了她的眼不知道，却被旁人看了一出好戏。 虽说徐芳卿是被赐婚为侧妃，但是身为京城里叱咤风云的才女兼美女，一朝被赐婚睿王，不知被多少人羡慕嫉妒恨，可是没多久便传出睿王不喜她的消息，可以想象大家听说后有多开心——纵然你既美貌又有才，可是也挡不住你的相公不喜欢你，可见老天还是公平的，给了你这一样，就要拿走你那一样。 陆昀会看上阿林也是同样出乎众人意料，阿林的长相不属于大众审美里的美人，她鼻梁太挺，看上去就不够柔和，眉毛既浓且直，与时下流行的弯月眉相反，看上去活似个男孩子。堂堂睿王竟然喜欢这一口，家中教导女儿务必贤淑温婉的都后悔极了，若是早知睿王喜欢假小子类型的，那何必还要拘着自家女儿整日刺绣学女则呢，直接在山上放养得了，没准被睿王看中，一朝娶回府去便能飞上枝头了。 且不说淑女范儿的姑娘们都灰心丧气了，各府太太们赶紧想着自家有没有娇养任性的姑娘，若是有机会带到睿王面前说句话，没准就能把另外一个侧妃之位拿下了。 过了半个多时辰阿林回到戏楼，脸上重新匀了妆面，笑得幸福满满，与沈夫人坐在一处的一位太太看见了不由得向沈夫人使了个眼色，低声笑道：“就等着吃你家姑娘的喜酒了。”沈夫人闻言笑着摆了摆手，将话题转移。 徐芳卿没有法子再维持脸上的笑容，一直板着脸坐在那，从进来的时候就没有向阿林拜寿，又穿了一身大红，徒然让人看了笑话。 因为徐芳卿一直散发低气压，坐在她附近的姑娘心中都很是不爽，便有人小声道：“一身大红穿给谁看啊，以后正房进了门，她就是连大红的绣鞋都不能穿。”又有人笑道：“纵然是今儿个不拜寿，等正房进门的时候有的是她磕头的时候。” 徐芳卿忍无可忍，猛地站起身将面前一盏茶水泼向桌子对面，恰恰泼在了其中一人的脸上，另一人则被沾湿了肩膀。那两个姑娘立时尖叫起来，徐芳卿拿涂了红红蔻丹的指甲直直的指着二人，冷笑道：“你们两个有本事就把刚才说的话大声在众人面前说一遍，否则就别怪我出手替你们父母管教你们！” 那两人初时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这会儿被人指着鼻子骂，竟然也不敢回嘴，徐芳卿即便不是未来的睿王侧妃，她也是徐侍郎嫡女，皇后面前最得宠的臣女。再说了，她生的美貌，谁知道嫁进睿王府之后会不会得宠呢？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