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伤心

    说笑一阵，陈洙又问他二人，去年帮史可法守扬州的东林诸生，后来都怎样了。

    侯方域愁眉苦脸地说：“当日我们逃离了扬州城，心中都羞愧不已，于是约好将来再襄义举。后来我听说，他们中有人转战苏州、常州等地，于城破时殉了国，有人再次投降鞑子做了官，更多的人却回了金陵，投靠弘光******。不料阮大铖和马士英两个jian党把持朝政，他们报国无门，于是天天堵在宫门口叫骂，骂得他们进进出出都遮着头脸。不过一番书生意气罢了，除了给自己招来灾祸，于国于民又有何好处？”

    陈洙点点头，又问他：“你说阮大铖陷害复社中人，不知这复社和你们东林党又有何关系？”

    侯方域说：“复社是一群文人组织的社团，是由当年的云间几社、浙西闻社、江北南社、山左朋大社等合并而成，主要在江浙一带活动，不过大江南北都有复社成员的身影，我东林士子也大多入了复社。”

    陈洙说：“你们东林党当年不是很嚣张吗？听说山东的、湖广的士子都被你们排挤得不行，怎么这会反而跟你们联合起来了？”

    侯方域苦笑着说：“就是因为当年东林党太过嚣张，得罪了太多人，后来才会被阉党整得那么惨。见我们死的死、坐牢的坐牢，齐楚浙三党反倒心生不忍，纷纷上书替我们求情。后来魏忠贤倒了台，东林官员被起复了，他们便来邀我们联合组阁，连阮大铖那种人也闻风而动，见没人理睬他，便灰溜溜地回乡去了，此后很老实了一段时间。不想后来崇祯皇帝崩了，他竟因拥立福王有功，来了个咸鱼翻身，对当年瞧不起他的人横加报复，逼得一众复社中人辞官的辞官、出走的出走。”

    陈洙心想，这明末的党争倒有几分后世的政治斗争的味道，东林党算是****，其他各党算是偏右、中立、偏左，后来形势危急，便来了个左中右大联盟，但这样的大联盟内部势必不能精诚团结，一遇到纷繁复杂的局势，就会分化瓦解，难怪后来会被阮大铖之流的阉党迅速击垮。可按照这套理论，阉党又该算什么派系？难道算****？陈洙彻底晕了。

    却听侯方域说：“其实阉党中人也并非一无是处，马士英就算个忠义之人。当年于他有恩的张溥死后，他曾奔走千里为其治丧。金陵城破之后，他又拥着太后跑去太湖一带继续反清，虽然后来被人发现，那太后不过是他母亲假扮的。便是jian佞如阮大铖，后来听闻马士英死了，竟也跳崖自尽，真是可叹。”

    陈洙没想到大反派还有如此可歌可泣的结局，不由得愣住了，却听一旁的陈贞慧不以为然地说：“别人叹他也就罢了，你又叹什么叹？莫非你对他余情未了？”

    侯方域闻言气结，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陈贞慧连忙起身去追他，倒把陈洙一个孤零零地撇在酒肆中。

    自两人走后，陈洙无事可做，有心想回无锡去，但到底放不下周询，于是找了间客栈住了下来，日日前去劝说他。

    这天陈洙站在寇白门的绣楼下，仰头苦劝楼上的周询道：“二表哥，你跟我回去吧。我知道你是好人，绝不会忘了秀莲jiejie和舅舅他们的，前几天我不该骂你的，我向你道歉。你若有什么苦衷，只管跟我说，我一定会理解你的。只要别留在这烟花之地，今后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绝不阻拦。”

    周询不说话，一旁的寇白门却说：“他是好人，我就不是好人了？他懂得舍身报国，我就不懂得仗义相助？你们这些个大家闺秀，平日里总看不起我们风尘女子，这会儿却放下身段来跟我抢男人，人家不理你，你还死皮赖脸地没完没了，羞也不羞、丑也不丑？”

    陈洙吃她一顿抢白，又羞又气：“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没的把我二表哥带坏了！”

    寇白门轻笑一声说：“我不要脸？我不要脸怎会任由他留头发、着明服？倒是你，一把他哄回去，只怕立马就要逼他剃头易服了。”

    陈洙发誓说：“不会的，只要他肯跟我回去，他想怎样就怎样，我绝不强求。”

    寇白门“嗤”了她一声，不再说话，陈洙又把央求的目光投向周询，只听他说：“听说你家姓柳的在替吴三桂卖命？”

    陈洙连忙说：“他如何我管不着，而且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现在无锡老家中只有我一个人，你只管跟我回去，绝不会撞见他的。”

    周询说：“那他有朝一日回家来，拿我去送给鞑子邀功，你又当如何？”

    陈洙说：“我早就想好了，等他回家来，我就劝他辞官，他若不愿，我就与他一刀两断。说到底，无锡老家是我陈家的地盘，与他姓柳的无关，有我拦着，他又能拿你怎么样？”

    周询却不为所动：“此刻你说得好听，可真到了那一天，焉知你是否还会这么做？他姓柳的高官厚禄，我周询一文不名，你又岂会为了我与他决裂？”

    陈洙仰头跟他说了半天好话，脖子也酸了，嗓子也哑了，没想到却换来他这么一番回答，不由得又气愤又伤心：“往日我还以为你是我的知己，没想到你却把我说得这么不堪！我陈洙岂是那种为了富贵抛弃亲人的女子？”

    周询不做声，倒是寇白门接过话说：“你会不会为了富贵抛弃亲人，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不管你对他是真心也好、假意也好，还请你先跟你那做汉jian的丈夫断了，才有资格跟我争他。”说完关上了窗户。

    陈洙十分沮丧，心想自己第一次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人，却换来对方一顿白眼，又想到自己连日来的辛苦奔波，此刻全都化为乌有，心中一阵难过，忍不住哭了起来，旁人围着她指指点点，她置若罔闻。

    正哭泣间，忽听身后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咦？这不是周兄的表妹吗？你怎么还没走？”

    陈洙回头一看，正是侯方域和陈贞慧两人，身边居然还跟着个和尚，不由得奇道：“你们两个寻花问柳也就算了，怎么还带坏了人家和尚？”

    和尚忙道：“阿弥陀佛！小僧也少不得学周老先生一句，‘眼中有妓，心中无妓’了。”

    陈竺闻言顿时破涕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