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梦碎

    正当陈洙沉浸在幸福的遐想中，对着陈府后园中满池的荷花念“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时，消息传来，出大事了。

    原来一年前张珂回了京城，被父母责骂一通，禁足在家，她心中不忿，后来又得知袁少华定了亲，终日哭闹不休。她有个手帕交，一日前来探望她，得知了她的心事，又听得与袁少华定亲的人是陈洙，竟想起前年王家退亲的事来，于是便告诉了她。张珂听了眼睛一亮，计上心来，两人密谋良久，决定分头行事，一个去京城各处闺中散播消息，另一个写信给金陵这边的至交好友，没几月时间，居然闹得谣言纷纷，叫好些人家都知道了。传言有鼻子有眼，有人说亲眼看见陈洙赤身裸体被柳铭风抱回家去，还有人甚至说他俩早已春宵一度，传来传去都瞒着陈家，等陈家终于得到消息时，袁家那边早已闹开了。

    这次却是袁老太太先不干了，说既然是个坏了名节的女儿家，怎好叫袁家娶进门来。袁少华苦苦哀求，她也不为所动，执意要退亲，袁少华无法，只得转而求他父母，他父母倒是犹豫不决。如此又过了几日，京城张家姨奶奶却捎信来说，她已经说动了张珂的父母，只待袁家退了陈家的亲事，就可上门提亲。得了张家的首肯，袁老爷与袁夫人哪里还有半分的迟疑，只是碍于陈家的脸面，先托人来通个气罢了。

    陈洙闻言如遭雷击，扑在床上哭得两眼通红。陈沅、陈汀都来安慰她，她却不说话只是哭。后来老太太也来了，一把拉起她搂在怀里，流着泪说：“孙女儿，认命吧！”

    陈洙心里一酸，知道事情已无可挽回，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了下来。老太太看得心疼不已，说：“都怪那张家女子心肠狠毒，竟硬生生断了你一桩好姻缘，将来要遭天打雷劈的。人在做，天在看，我倒要看她能得意到几时！”

    陈洙哽咽着说：“都怪我不自量力，自取其辱，看来缘分天注定，半分也强求不得。都是我不好，还连累了奶奶。”

    老太太说：“可怜的孩子，从头到尾你都没做错过一星半点，我又岂能怨你？要怨只能怨老天，叫你一个好好的女儿家，遭了这般罪！”想了一想，又说：“明儿一早我就去袁家，把亲事退了。我陈家也是有骨气的，岂能学那死皮赖脸的，拉着人家不放？这事儿大家心里都有数，到底是我陈家对不起他袁家，还是他袁家贪图富贵？我倒要看看，谁敢说你的闲话！”

    陈洙说：“我自个儿倒是不要紧，旁人爱说什么，都由他们说去，只是怕耽误了两位meimei。”

    老太太感概地说：“难为你到了这份上，心里还想着两个meimei。放心吧，这事牵扯不到她们身上。你四meimei就不用说了，哪有亲舅舅嫌弃外甥女的？至于你五meimei那边，我看张家二夫人是个明理的，而且这事说来说去，都是她自家侄女的不是，量她也不敢为难你五meimei。”

    老太太走后，陈洙坐在床上想，看似圆满的爱情，不料竟是一场镜花水月，想起往日袁少华待她的种种，不由得愁肠百结，心痛如绞。

    第二日，老太太果然去袁家退亲了，说自家孙女高攀不起，还请袁家允了她退亲，以后自行婚配各不相干。袁老爷和袁夫人说了几句惋惜的话，也就同意了，于是两家将庚帖换了回来，婚书也毁了。老太太又将袁家当日的聘礼原样奉还，不便交割的杂物也折了银钱一并添上。不到一上午，就完成了各项事宜，却始终不见袁老太太露面，老太太只好对袁老爷和袁夫人说：“还请转告我那老jiejie，请她放宽心思，没的结亲不成反成仇。”见两人应下了，这才告辞而去。

    一回到家里，老太太就病倒了。陈洙昨夜一宿没合眼，此时身上已有些不舒服，但听说老太太为她病了，只好强撑着前去探病。

    老太太躺在床上，脸色黄里带黑，竟是十分严重，陈洙慌了，哭道：“奶奶千万保重自个儿身体，为孙女儿病了不值得！”

    说话间郑mama端上一碗药来，陈洙连忙接过，尝了尝不烫，正要亲手喂老太太服下，老太太却挥了挥手，说：“罢了，来来去去都是那些汤药，一点用处都没有。你放心，我一时半会还不会倒下，再过两个月，你四meimei就要出阁了，接下来又是你五meimei，我少不得要在一旁看着。还有你，我总要等你出了门，才敢闭上眼睛，免得叫你又守一年孝。”

    陈洙闻言一阵心酸，忍不住伏在老太太身上大声哭泣起来，老太太却抚着她的头不说话。

    陈洙连日伤心，吃不下睡不着，于是也病倒了。陈沅和陈汀几次前来探病，都是来去匆匆，陈洙知道她们忙着备嫁，也不挽留。来得最多的，反倒是她新认的弟弟陈冲，每次都跟她说上好一阵话，讲私塾里的见闻、讲他小时候的事情，一来二去，陈洙跟他也亲近起来，还拿了《射雕》给他看，他看得津津有味，于是往二jiejie这边跑得更勤了。

    转眼进了七月，陈洙却仍缠绵病榻。一日陈汀来对她说：“表哥托我给你传话，说眼看秋闱将近，袁少华却死活不肯进京赶考，说一定要见你一面，才肯动身，他家里急得没办法。二jiejie，难为他一片痴心，你还是赶快好起来，去见上他一见吧。”

    陈洙听了十分感动，心想不能误了他的前程，于是逼着自己吃饭喝药，没几天果然好了起来。

    到了约好的日子，她禀明了老太太，带着春桃前往约定的地点“醉宵楼”。到了门口，立刻有小厮带她上楼进了雅间。

    袁少华早已等候在此，陈洙抬眼看去，只见他脸庞消瘦，神情落拓，下巴上的胡子茬长得老长，心中又是一酸。

    只听袁少华说：“今日与陈小姐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前些日子小姐送我的书，袁某完璧奉还。”

    陈洙接过书来，随手一番，却见里头夹着一张纸，正是她写的《前世今生》的歌词。那天她带着上街准备寿礼，回来却遍寻不见，还以为落在哪里了，却不想被他捡了去。

    陈洙回想起往日两人相处的时光，从元夕猜灯谜，到江阴落难，到后园摘花，到张府茶会，再到今年元夜的相见，昔日的种种美好在脑海中一一闪现，再看眼下，一个病骨支离，一个落拓不已，临行前想好的千般好话，此刻竟一句也说不出来，于是两人相顾无言。

    半晌，陈洙压下眼中泪意，淡淡地说：“多谢袁公子。此去京城，山高路远，愿袁公子早日上路，来日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说完正待告辞而去，却听他开口道：“陈小姐，袁某今生与你无缘，惟愿来生再见。”

    陈洙不说话，径直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回头一看，却见他对着自己的背影，深深地一躬到地，于是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