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袁少
春游回来后，老太太就开始筹划着无锡扫墓的事了。这次无锡之行十分重要，不仅是陈洙第一次给父母上坟，而且还赶上陈氏一族十年大祭，陈氏是江南大姓，届时从各地赶来的族人恐怕有几百上千人之多。金陵陈府虽是旁支，但几代人努力经营下来，声势倒是最大的，出了老太爷和二老爷两位朝廷高官，连本宗也要被压下一头。 除了老太太，大老爷、三老爷、秦氏和张氏，以及陈洺陈淳陈清陈澈，连大房那个刚断奶的小不点儿陈汤，都要去参加大祭。本来四个孙女没有出席大典的资格，但陈洙要去扫墓，其他三女单独留在家里也不妥，只得全部带上。只剩下一个姚姨娘，本来闹着也要去，奈何张氏执意也不肯，姚姨娘跟三老爷哭闹了好几场也没用，没奈何只好留下。 从金陵到无锡，先顺长江而下，再上岸走陆路，总共约五六百里，一路上的车马船轿、住店打尖，都要安排妥当，工程很不小。待打点齐全，离清明已只剩小半月了，老太太一声令下，陈府倾巢出动。 经过近一年的调养，陈洙的身体已今非昔比，坐了几日船，也不觉得难受。老太太原本担心她犯晕，准备了很多药丸，结果一颗也没用上。 三月暮的江南，处处花红柳绿，莺歌燕舞，美不胜收。陈洙等小辈们心情一片大好，终日里嬉笑打闹，半点也不像清明扫墓的人。老太太看着她们，不禁笑着摇头。 到了三月底四月初，大船终于在江阴靠岸，老太太连日来坐船辛苦，身染微恙，于是众人决定在江阴城内歇上两日。 来到客栈，管家单福前去与店家交涉，不一会儿苦着脸回来说，这时节出门的人多，客房不够，陈家原先只订下了一日的房间，想要顺延一日，店家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大老爷命他去寻别的客栈，众人只得坐在马车中等待。 等了半天也不见单福回来，陈汀十分烦躁，不断地掀开车帘向外张望，忽见一群人拥着个锦衣公子从客栈走出来，陈汀一望，顿时“咦”了一声，一边招手让陈洙过来看，一边说：“二jiejie你瞧，这人是不是上元夜与我们一起猜灯谜的？” 陈洙凑到她身边一看，果然是那人，上次他一身书生打扮，此刻却一副纨绔派头，改变之大，叫她险些没认出来。 正在这时，单福回来了，回禀大老爷说，江阴城中的客栈此刻全都人满为患，陈府人又多，腾不出足够的房间来。大老爷无法，只得请示老太太，老太太说：“罢了，我身子还撑得住，且住一晚，明早就上路吧。”大老爷忧心忡忡，但也无法可想，只得应下。 陈汀闻言，不等丫鬟来扶，就跳下车来，陈洙陈沅也跟着下车。那锦衣公子不经意间往她们这边瞟了一眼，刚好看见陈洙，不由一怔，挥手唤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吩咐几句，管家领命而去。 下人们抬着箱笼上楼安置，大老爷命店家在楼下大堂中摆上屏风，隔出一个雅间，摆上茶水点心，请众女眷稍作休息，自己带了一帮老少爷们在外面喝茶。 陈洙正喝着茶，忽听外面有人说：“敢问这位可是金陵来的陈家大老爷？”不由得竖起耳朵倾听。 大老爷疑惑道：“正是，不知阁下是——” 来人说：“在下姓袁名少华，家父名讳一骥，是万历十一年进士，曾与陈老太爷同朝为官，相交甚欢，后来家父外放了福建巡抚，两家才渐渐少了来往。适才听闻贵府于行程上有些不便，晚辈斗胆，特请宝眷前往袁家小住。好教陈大老爷知晓，袁家离此处不远，家中只有祖母与一个寡嫂，屋舍是极为充裕的。” 大老爷不敢怠慢，忙进雅间请示老太太。老太太思索片刻道：“依稀记得当年是有这么一位姓袁的官员与你父亲交好，可两家已经多年没有来往了。”于是扶着郑mama出去对袁少华说：“多谢贤侄好意，只是事出突然，之前又没有告知贵府长辈，贸然上门叨扰，恐有不便。”袁少华还想劝说，但见老太太固辞，只好作罢，临去前又交待了店家几句。 袁少华刚走，下人就来禀报说，房间已经收拾好了，请老太太、各位老爷太太和小姐少爷上楼歇息。秦氏、张氏扶着老太太先行，陈洙等紧跟其后。大老爷落在最后，正要举步上楼，店家却走过来对他说：“这位老爷，适才小的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大老爷讶道：“此话怎讲？” 店家说：“袁少爷说了，陈老爷一家是金陵来的贵客，要我们好好招待。这时节客房虽紧张，可挤一挤还是有的。老爷若想多住一日，也是无妨，只管放心住下。” 大老爷说：“既然如此，就多谢了。”店家连忙推辞。 陈洙在楼上听得真切，心中一喜。 美美地睡了一觉，一扫连日来赶路的疲乏，第二天一早，陈洙刚起床，正打着呵欠吃早饭，就听见楼下大堂里传来一阵吵闹声，于是命秋菊前去探问出了什么事。 一会儿秋菊来禀，说闹事的是几个生意人，原本订了四间上房，却被店家告知只剩两间，本来此事不算什么，出门在外常会遇到这样的事，陪几句好话也就过去了，但其它几伙人似乎也遭受了同样的待遇，见有人挑头，也趁机闹了起来，一时间沸反盈天，店家劝住了这个劝不住那个，急得满头是汗。 陈洙心想，恐怕此事是因为他们的缘故，陈府一行人占了十多间上房，又硬要多留一日，难免会挤占好些人的房间。一会儿功夫，楼下的喧闹声越来越大，夹杂着几声打碎瓷器的声音，似乎有人动上了手。 陈洙正暗自焦急，突然听得一声大喝：“住手！”却是袁少华来了。 “你是何人？”有人问道。 袁少华冷哼一声，不去理他，反向店家问道：“怎么回事？” 店家见来了救星，连忙说：“袁少爷早！这几日住店的人多，客房有些不衬手，我便让他们挤一挤，没想到他们不肯，闹将起来，还砸了好些东西。” 袁少华说：“哪个不肯？把房钱退给他，叫他去别处投宿。” “哼！”有人说，“你说得倒轻松，一样的交了钱，凭什么叫我把房间让给别人？再说这时节，江阴城里的客栈家家客满，叫我去哪里投宿？” 袁少华问他：“你是何人？”又问店家：“是这人带头闹事的吗？” 那人有些害怕了，强自问道：“你又是什么人？凭什么出头管这事？” 袁少华冷冷一笑，说：“你去打听打听，江阴地头上可有我袁家管不得的事？” 又有一人道：“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去，这店家不讲信用，合该他给我们一个交待！”众人纷纷道：“就是，就是！”“这年头，皇帝老儿也得讲理呢。”“任你是地头蛇，也不能坏了规矩。”…… 袁少华道：“你等口口声声说店家坏了规矩、不讲道理，那依你等所说，他犯了大明律哪一条、哪一款？” 这话近乎强词夺理，一时间众人都愣住了，袁少华又接着说：“他犯没犯法我不知道，可你们聚众闹事、打砸客栈，却是证据确凿，不如随我去县衙走一趟吧，近年来江阴县夜不闭户，大牢里宽敞得很，你们也不用挤了，还能顺便省下房钱。” 众人不敢吱声，袁少华又紧逼一步：“既然各位不肯随我走，我只好用点非常手段了。来人！” “在！”客栈外顿时涌进一群凶神恶煞的家丁，袁少华一挥手：“把他们给我送去县衙！” 众家丁摩拳擦掌，就欲上前拿人。强龙不压地头蛇，先前闹事的众人见状连忙说：“不要了，一场误会而已。”“些许小事，不值得大动干戈。”“我等愿赔偿店家的损失。”“还是莫要见官的好。”…… 陈洙在楼上听得直发笑，这袁少华不仅口齿伶俐，而且带了一群打手，不愧为江阴一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