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落寞秋风杀满心
“没有,没有。”厨娘心虚地摆摆手,抬头看了朱大公子一眼,又赶快低下头去。 可没等她低下头,朱大公子的巴掌已经挥了过去,只听“啪”的一声,厨娘摔了一个跟头,嘴角也渗出了血丝。 “大公子饶命,大公子饶命!”厨娘惊得发抖,头如捣蒜般重重地磕在地上,不久额头上便由青转紫,磕出了血珠来。 “你不说是不是?”朱大公子挥了一下手,马上上来了两个手执大棒的人。朱大公子冷冷笑道;“你不说是不是?慢慢来,我会让你开口的。” 谁不知朱大公子心狠手辣那几大棒子下去,不死也半条命了。厨师娘吓得连连惊退,就在这时,后院传来了张一花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催产开始了。 后院里,一群丫头婆子围在屋外,神情紧张地朝里面张望着。老太太站在房门外,急着走来走去,手执了串念珠,一个劲地念叨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屋子里,惨叫声一声连着一声,听得人心惊rou跳。张一花躺在床上,双手紧紧抓住锦被,好不容易留起来的长长尖尖的指甲,由于疼痛,紧紧揪住被子的缘故,均齐齐折断。她脸色苍白,冷汗泪水濡湿了脸庞,银凤正拿着手绢忙前忙后替她擦拭着。 真的是痛得太厉害了,张一花的脸有些扭曲变形,晶莹洁白的皓齿把嘴唇生生咬破,血丝顺着唇边蜿蜒而下,看起来有些狰狞。 “怎么样,一花姐,还撑得住吗?”苏文清凑近张一花,悄声问道。 “没,没事……”张一花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她刚刚勉强挤出几个字,余下未说出的话就被疼痛打了回去,忍不住“啊”的一声惨叫,再也说不出话来。 “娘,你看…..”苏文清看着不忍心,这是在给自己增加痛苦啊,为了那些不知道值不值得争取的名份,非要付出这么痛苦的代价。 可是,如果人在没有了选择的时候呢,这些,算不算也是一种选择? “别愣神,快过来帮忙。”苏氏冷声斥道。苏文清赶忙收回飘忽神游的思绪,去帮苏氏打下手。 “李厨娘,你就快说了吧?”银凤着急地摇着跪在大厅里的李厨娘,“你听,张姨娘叫得多惨,弄不好的话就……”银凤看看朱大公子的眼色,朱大公子脸色已经转为铁青。她用力摇着李厨娘,“李厨娘,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替别人掩饰作什么,弄不好这罪责你全背上了,这可是杀人偿命的事情,你背得起吗?你也不想想你的丈夫,你的儿女……” 一说到自己的家人,李厨娘顿时失声痛哭起来。她的的确确不应该为别人去背这个黑锅,那只不过是一次偷簪事件,被人抓了正着,就要付出自己的生命,甚至是一家人的生命,实在是不值得。 “我说,我说,是朱大奶奶让我把藏红花放进去的……”李厨娘终于把实话说了出来。 “来人,叫那个贱人来!我要休了这个歹毒的女人!”朱大公子怒吼道。 第二天,扬州城里里外外都在议论着两件事情:一是扬州朱府的朱大奶奶被休了,当天夜里就被遣回了娘家;二是张姨奶奶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母凭子贵,一跃成为朱府的新大奶奶。 张嬷嬷说:“你们肯定没有看见,平日里那个威风八面,风光无限的朱大奶奶,就在昨天半夜里,被一顶寒碜得可怜的轿子抬回了娘家,下轿的时候几个粗壮的仆妇都扶不稳她,哭得唏哩哗啦,整个人像一瘫烂泥似的,哈哈,真是报应啊。” 李五娘说:“朱大奶奶娘家那边,从昨天到今天,就没有开过门。嫁进别人家里十多年,居然被人家休了,这种要是摊在我家里,简直可以说是丢死人了!” 何mama说:“对呀,要是我呀,一准寻了绳子,上吊得了,还留在世上丢人现眼的有什么用呢?” …… 苏氏站了起来,看着床上折腾了一宿,如今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的张姨奶奶,轻轻地吁了一口气,这才完全放松下来。 小宝宝很漂亮,像张一花,粉嘟嘟的样子,笑起来很甜,长大后一定是一个小帅哥。朱老太太欢喜得亲自抱了出去,几乎把全府得力的丫头都召集了过来,还专门为这个朱家的子孙雇了好几个奶妈。看到粉嫩粉嫩可爱的小家伙,想到朱家的香火后续有人,朱大公子处置完朱大奶奶之后,火气也消了,跟在老太太后面逗着儿子欢喜得像个老小孩。 忙乱过去了,屋子里的人陆续退了出去,该做什么的仍旧做着什么。有好嘴的丫头喜滋滋地进来道贺,说听到从前厅传来的消息,朱大公子初为人父,喜得贵子,要宴请上三天三夜,大肆庆祝一番,老太太也点头答应了。 休整一番之后,收拾好东西,苏氏母女起身向老太太告辞。欣喜中的老太太自然是万般挽留,并要苏氏母女在孩子满月之日无论如何也要来喝一杯酒。 走到路上,早晨的微风轻柔拂面,苏文清打了一个呵欠。她实在是累坏了,整整一宿没睡不说,耳朵里仿佛还充斥着昨夜那个孕妇痛苦的惨叫声。一整夜被这些高分贝的声音困扰着,苏文清终于觉得,不论古时候的产婆,还是现代医院里的助产士,都是不好担当的角色。 ‘娘,我们功德圆满了。”抬头迎上苏氏投过来的质询的目光,苏文清微微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说吧,误食藏红花是怎么回事?”苏氏看着女儿,慢慢道。 “娘,你看出来了?”苏文清有些赫然,这些伎俩当然骗不过医术高绝的苏氏,即使毒性没有发作,但一把脉,苏氏还是可以从中推断一二。 “娘,主意是我出的。”苏文清定定地望着母亲,目光清澈,“昨天晌午,张一花挺着大肚子过来求我,就差点没给我跪下了。她说长久下去,她与腹中的胎儿性命不保,倒不如现在死了算了。娘,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我能不帮她吗?再说,那几道菜真是朱大奶奶做了手脚,厨娘都已经招供了。”苏文清伸手拽了一下苏氏,“娘,我们为医者,能见死不救吗?再说,那个朱大奶奶劣迹斑斑,这几年害死了多少人,那些受害者的家属,都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我们这样做,只是简单地把她遣送回家,留她一条狗命,不是便宜了她了吗?”
苏氏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在扬州城里近十年,对于朱大奶奶的为人她也十分清楚,恶有恶报,朱大奶奶能有这个结果,算是善待她了。 苏氏轻轻叹了一口气,脸色也缓和下来,爱怜地望着女儿。经过那次事件之后,女儿瘦多了。她忽然觉得有些心酸,女儿怎么就不为自己考虑一下呢,以女儿的聪慧与机敏,怎么就挽不来林志海的心呢?或者是,女儿已经放弃他了,根本就没有想到过要破镜重圆? 苏氏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不知道女儿是怎么想的,但看到女儿如此伤心欲绝的样子,她想女儿是从心底喜欢林志海的,不然的话,不会伤得这么重,这么久都解脱不出来。她忽然在想,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林志海后悔了,回来求自家女儿的话,她倒希望女儿能与林志海在一起的。 转眼间,秋天到了,日子依然平静无波地流逝,但树上的叶子却是一天比一天黄了,风一吹,悉悉索索地飘下好几片黄叶,不久地上便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黄色“锦被”。 苏文清立于秋风中,眼中有些迷茫与伤痛。秋风掀起她的衣衫,吹乱了她的长发,令她在风中有一种凌乱的姿态。 前方不远处,扬州城粮商范可铭的范家大院的后门处,落了一顶略显寒碜的青衣小轿。从轿中走出一个年轻的少夫人,怀中抱着一个孩子,款款走入范府里。 只是,她的身边,并没有跟着她那位俊秀的夫君。想必近日流传于市井间的传闻是真的,这对曾被京城人视为金童玉女,这桩曾被京城人一度认为十分美满的婚姻,并非如世人想像的那般完美。 她抬头看向天际,深秋的扬州城上空一片灰蒙蒙的云层,正如她此刻极度压抑的心情。 张嬷嬷说,一个月前,林大状元的夫人生了一个儿子,如今算算也快满月了。 其实,那只不过是一个外人的消息而已。她可听可不听的,根本无须介怀。可是,她不知怎的,这事就像鬼魅般,在白天她稍有空闲的时候,在夜深人静的深夜里,这个消息就无声无息地钻了出来,占据了她的脑海,占据了她空闲下来的时光,向她叫嚣,向她示威,无论她如何想尽办法,都无法甩掉它们的侵袭。 就那样吧,过去的事情,无论怎么抹杀,总有痕迷留存,她再无论如何的选择逃避,这些事情永远都不会那么轻易地放开她,那就坦然接受,接受它们的存在,接受这份再次到来的疼痛与无奈。 苏文清看向远方,看着面前前仆后继谢幕似的飘零落叶,眼中升腾起迷蒙的雾气,心底,一片苍茫。 往日激情已经消逝,如今,只是落寞秋风杀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