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交易#183;往事 一
京城越离越远了。 原来高大的城门，渐渐地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李娆趴在马车里，撩起后头的帘子露出一双眼睛眼巴巴地瞧着，半天之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恹恹地窝在一角，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坐在她对面的是不仁·易。 此时，早已取下了一身黑袍罩身的诡异打扮，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年约二十五、六的样子，长得称不上多帅，不过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的，看着就像一个儒雅的书生，而不是一个该死的无良的人贩子。 当然，人贩子只是李娆的说法，不仁·易本人是绝对不承认的。 他只是一介商人、商人而已。 还是一个很有信誉的商人。 与普通的商人的差别只是，他所售的货品是人而已。当然，对不仁·易来说，这完全构不成心理障碍。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人与物，也没有本质上的不同，都是这天地造化的一种产物。无能者只能以物为货物，赚取微薄小利；有能者为什么不能以人为货物，攫取暴利呢？ 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大自然的法则本就是如此，人类社会的法则也是如此。 强者夺取弱者的资源生存、享受；弱者夺取更弱者；层层压榨，如此而已。 而且，以人为交易这种事情，他只是做得赤裸裸了一些；其实，人自身，本来就无时不刻不在交易着，只是，交易的东西未必是金钱而已。人所倡导的亲情、友情、爱情，哪一个不是交易的产物？ 不仁·易嘴角微勾，讥诮地这么说着，用现代的话来说，这样的人就是厌世者，******主义者。一般来说，这样的人都有一个不幸的童年什么的，受过心理的创伤，对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怀有某种程度的敌意，甚至会把其他人物化，不再看做人类，因此，做起别人眼里觉得伤天害理的事来，完全不会有什么心理障碍，心狠手辣得让人胆战心惊。 而且，这样的人往往也十分聪明，智商极高，充分说明了一句话，天才与疯子只有一线之隔。 说完这番话之后，不仁·易看着李娆，笑问道。 “其实，你也是这么想的吧，李娆夫人？” 那个时候，不仁·易还是称呼她为李娆夫人，还不曾叫她的名字。 那与他外表完全不符合地，又亮又锐利的视线，通过李娆的眼睛，直刺入李娆的心里的黑暗之处，那个她死死地压在那里，轻易不去碰触，却始终都存在在那里的地方。 李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差点儿有些挂不住了。 她实在是不喜欢同这样的人接触啊。 不是因为讨厌这样的人，而是因为，也许从本质上来说，同她更为接近，不是小曼，不是春萌、夏生、秋实、冬藏她们那样的人，而是，像不仁·易这样的才对。 不仁·易的视线不容她逃避地盯着她。 在这个时候，若是逃避了，再想得到他的认同大约就不可能了，有些机会稍纵就逝；但是，真的真的很不想去碰触这些东西啊。会让人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的。好不容易，她才从里面走了出来的。 不仁·易却不容她逃避，又继续道。 “李娆夫人被绑架，应该也不是第一次了吧。一个第一次被绑架的人，无论如何胆大的人，也不可能像夫人这样的反应，多少都是会有些惊惶的。反正咱们现在时间也很多，不如，夫人讲一下，那段故事如何？” 李娆微微勾起嘴角，然而，笑得有多么苦涩、多么勉强、多么难看，不用别人说，连她自己也知道。 她忘了，要成为一个人的朋友，总是要敞开自己的一个部分的。 平常的时候，她需要敞开的不会是这个；但是，不仁·易所需要她敞开的，恰恰是她最不想敞开的部分中的一个。 李娆叹了口气。 “这，是不是也算是一个交易？果然，天底下是没有免费的午餐可吃的。” 不仁·易不语，只是看着李娆犹如一只被逼到了墙角的困兽，眼里满是兴味，一副等着别人讲故事的乖宝宝状，看着真是纯良、无害。 李娆思绪渐渐地沉浸到很久很久以前的那段过往。 随着往事的浮现，总是在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了，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犹如濒死般的寂静。本来静静地呆在一角，动也不曾动过的不仁·杀这时第一次将眼光移向了李娆，然后，就没有移开了。 但是，李娆现在，已经对周围所有的东西都没有什么感觉了。 她已经沉浸到了属于她自己的回忆里去了。 她似乎在对不仁·易说，但也似乎不像是在对他说，只是自言自语罢了。 “你说，人活世上，其实无时无刻不都在交易，亲情、友情、爱情，都是交易的产物，也许，你的看法是对的吧，只是，我们都不想承认就是了。我，也曾经做过这样的交易。只是，那个时候，我并不觉得那是交易罢了。但从本质上想想，褪去了那层美丽的光环，其实，也不过是交易罢了。” 那场交易，直到现在，她以为她已经足够坚强，但是，只是这样提起，竟仍然会心痛不已。 她，原来并没有她以为的那样坚强，已经足以面对这世间的一切伤害。 人这种东西，真的、真的是太脆弱了。 无论她多么想要坚强，只要她还是人，就一定会与这些伤害相伴，真的是一切很悲哀很悲哀的事情呢。 那件事情，已经过了多久了呢？ 二十多年了吧？ 可想起来的时候，这种痛，却从来不曾少过一分分。 那个时候，父亲不顾一切地与母亲离了婚，搬了出去，和另一个他爱上的女子住到了一起，那是他的真爱，对不起，父亲如此说道，提着行李，绝然地走了，在夕阳如血的时候，他那转过身去飞扬的衣角，直到现在，李娆仍然记忆犹新。 他是什么样的神情，什么样的语气，脸上有多么愧疚，离去的却又有多么坚决，无论她怎么哭泣，抱着他的腿不肯松开，他仍然一只一只扳掉了她的手指，丢下和她同样伤痛欲绝的mama，走了。 说什么她是他最珍爱的宝贝，说什么世界上他最爱她和mama。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那个时候，她觉得，世界都整个坍塌了，她站在那坍塌的废墟中央，不知所措。 然后，有一天，mama带着一个胡子邋遢的中年男子回来了，满身的酒气，眼睛通红，浑身那股好像垃圾堆里滚过的味道让李娆觉得害怕极了。 可是，mama说。 “娆娆，你到这位叔叔那里去住几天。” 李娆不想去，她害怕，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不能跟mama住，而是要跟这样一个见了就让人害怕的陌生大叔走。 可是，mama说。 “你去不去？如果你不去的话，那mama也跟爸爸一样，不爱你，不要你了。反正你都不乖，不听话。” 于是，她把自己卖了。 因为不想mama不爱她，因为害怕被抛弃，因为她做了个交易，用听话来换取mama的爱与不抛弃。 亲情，果然也是一场交易而已。 想要得到，也就要付出。 只是交易的东西特殊一些，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