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红翡翠
这顿足以称为夜宵的晚饭上,何音作为歌楼老板,举杯朝大家示意道:“三斟曲正式改名是一个新的开始,我何音生死都经历过,到现在除了心爱的女人不在身边,其他的,老天眷顾,还是有机会能够一点一点挣回來,这条路不好走,但是我们一起走好了,我何音绝不会亏待大家!先敬各位一杯!” 跑堂满灌而下,腔里呼出爽气,酒杯随手磕到桌上好奇道:“我说原來汀娘不是老板娘啊。” 梁又梦刚拿上筷子,这会儿朝他笑道:“我顶多算半个老板,真正的老板娘以后会让你见识到。” 新來的伙计与歌娘们兴趣浓起來,纷纷要求何老板讲讲从來沒露过面的老板娘到底是何方神圣,何音坳不过他们,慢慢地描述起了慕亦的容貌,性格,与她的往事。 衷瑢在一旁听着,虽然脑子里都是云长天,但有人谈及德爷,还是忍不住在心内唏嘘,不知道德爷现在怎么样了,那次听她说的,似乎诈死事件跟梁又梦有关系吧。 这些日子以來,衷瑢很想问问梁又梦,但想到她们是有勇有谋的聪明人,自己只是脑筋拐不过弯的笨蛋,也就硬是憋住了疑问。这场戏,她算是有幸旁观过一回就好。 他们正吃着饭,聊着乐,馆子门口又來了一群男女,壮的瘦的老的少的,人数不会比何音这边少,梁又梦背对门口坐着,因此只听到动静,还沒來得及回头。而跑堂见了,他的眼珠都差点瞪出來,赶忙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口,特意扒拉两口饭到嘴边掩饰着极为小声地说道:“是红妆楼的那群人…” 红妆楼! “糟了…”梁又梦轻呢一声,丢了筷子扯出手绢捂住嘴拼命咳嗽起來,还起身往馆子的庭院躲去。 平时她在楼里还好,红妆楼也沒什么探子过來,但是这回恰好与他们对上,自己又是绿棋的常客,肯定要被认出几分,于是躲得急而慌忙,反倒惹了带头女人的注意。 这个带头的女人,衷瑢瞟到她时,让她感觉整个人都不舒服了,品质上乘的衣裳,金步摇簪发上,与净姨差不多的年纪,但是保养得好因此得以有了减龄效果的老鸨,翡姐! 衷瑢一看到她就记起贾英那副丑恶**的嘴脸,立觉口中淡而无味,一下子就把食糜吐了出來。 何音看她这反应,以为她身子不舒服或是饭菜不合口味,因此关切道:“是不是这rou馊了?我让掌柜换一盘來。” “不用了,只是有些头晕吃不下,我想先回去躺一会。”她不太高兴,又是惦记云长天,刚好有借口走掉。 躲到庭院里的梁又梦与后厨的师傅还有大婶打了招呼,自己在屋檐下一个人透口气,她看这里沒上灯,只有厨房里有些光亮,因而放下心,寻块碎石坐了安稳。 翡姐眼尖认出是隔壁的一群穷酸鬼,觉得刚才走掉的女人更加可疑,那身段与耳型均似曾相识,等她坐定后便与身边的绿棋耳语着嘱咐两句,派这沒什么心眼的小丫头跟了过去。 本來两边人安安静静沒什么瓜葛,都是各顾各,装作不认识,哪知馆子里窜來窜去送菜的二狗嘴一下就大了,这桌传完那桌传时,向翡姐打趣道:“我说翡姐今天可有上何老板家看西域來的娘子?” 这么个话題,一下就牵引住了两方的视线,众人均朝他看來,向來不受人待见的二狗便成了戏台上人人关注的主角,免不了骄傲起來,更是口无遮拦道:“翡姐沒去看真是可惜了,今天二狗我特意向掌柜请了假,跑到三斟曲…” 他说“三斟曲”,何音这边就有人不答应了,刚忙给他改正道:“未曲楼,你小子來沒來?” “行行行,未曲楼,红妆楼的各位一定沒见过西域娘子跳舞什么样吧?那美的,真真是顶呱呱,呱呱叫。”二狗朝红妆楼的一众伙计男女把帕莎曼一通乱夸,夸得天花乱坠,让帕莎曼本人來听都要羞红了脸,也许还会质疑起这还是她自己吗? 翡姐有些不高兴,想她飘摇了这么多年,什么沒见过,西域吐谷浑塞北各处來的美女手底下也有几个,平日里不时出來唱歌跳舞,就是沒见过有今天这般大的动静,本來心中就有些不平衡,这下让他搅得更难受了,立马纤手掌在桌上,戒指磕得咚咚响,呵斥道:“说够沒有?你是來跑堂的还是说书的?嘴这么大要不要我让人给你塞几个拳头试试?” 二狗听她要來真的,当即识相地闭了嘴,灰溜溜地跑回厨房去了。 何音不当着人面与她作对,看她火气來了不慌不忙地起身,手中举起酒杯,遥敬道:“大人有大量,再说翡姐在京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何必为了个小二在这小菜馆里翻脸。” 被他这么说了,翡姐心里一口气难出,但为了面上能挂住,也袅娜地站将起來,扶袖擎上一只酒杯,惯常笑道:“何老板的面子大过天,翡姐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这只是拒绝与他谈论的客气话,但何音这边的跑堂跟着多嘴道:“呦,看我们生意火了,羡慕嫉妒恨了是吧?” 口气如此挑衅,翡姐冷眼都要冒火,红妆楼的各人忍不住,有几位掌桌而起,指着骂道:“嘚瑟什么玩意?就你那结冰的清汤地,几根寡面趁着余热再沸沸就以为自己还能蹦出锅了是吧?” 跑堂心里不舒坦,回敬一句:“嘿,就让你说中了,我们三斟曲…呸,未曲楼,就是要蹦出锅來让你们这挂羊头的窑子睁大眼睛瞧瞧!” 两方对峙沒几回合,均是噼里啪啦摔起碗筷,差点还要掀翻了桌子椅子,掌柜沒少让人在店闹腾过,有了经验,这次也不着急,知道他们跟吉爷都有些关系,立刻扣住这个关键,站出來心平气和地劝阻道:“两边都是一条街上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说这事是我们二狗子引起的,看在我这掌柜的面上就不要再吵了,桌椅都坏了第二天拿什么來招待吉爷,你们说是不是?” 何音面色有些不好,阴沉,遥遥地跟翡姐在人群里对望对峙,再这样下去说不定真要撕破了脸皮,因掌柜给了个不得不下的台阶,两边人再恼怒都还是要给吉爷面子,于是忍下怒气,往两边推了桌子,离得更远些,谁也不见着谁,这才安安心心地吃饭。 绿棋躲在帘子后边等他们安静了才敢出來,她沒见过这么乱的场面,被吓得一时回不了神,跟翡姐报告时有些哆嗦:“我…我看过了,那人沒什么问題,好像生病了,最近…最近不是说京城里有几处因为什么病死了不少人吗?大概也是那病…” “行了行了,”翡姐嫌弃道,“等会回去把你衣裳全部换掉,不用洗了,烧掉,现在城南那块的贫民窟死尸你是沒见过,每天都能运出去一车,再不治治等蔓延到了我们这边,大家跟着一块玩完!” 绿棋低下头,这才松了口气,心不在焉地“哦”一声。 刚才在月下见着她心里的哑巴少爷,见“他”穿着女装,丰盈标致的身材模样,顿时有些恍惚了。 梁又梦不想让她瞧见自己,正急着再往里边躲,就听背后起了轻轻的笑声:“难怪‘少爷’老是不肯让绿棋碰,绿棋还以为是‘少爷’嫌弃…” “绿棋。”她第一次在她面前说话,声音甜甜的,果真是个女儿家。“对不起…我…” “我还是叫你少爷吧,你什么都不用解释,也不要怕,我不会跟翡姐讲,你下次还是放心地來,我会准备好等着你。”她小小的身影在月下有些羞怯,沒做多久停留就急着小跑回大堂。 梁又梦让她撞见了,心跳加速不说,头一次为着自己对她做的事红了脸。可是戳破了这层窗户纸,两边的香气一联通交合,可比她假装男子时來得更加芳香醉人。 衷瑢因为回去的早所以沒搅进这场冲突里,她越走越觉得脚步有些轻飘,也许是刚喝下的甜酒作祟,也许是此时歌楼里还有杯佳酿在等着她品尝。 街上人來人往,走到三斟曲门口时倒是有些冷清,檐下沒挂灯笼,但是接着隔壁的通明灯火还是能看清一些路。 她正往荷包里掏着铜锁的钥匙,身旁有阵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过來,衷瑢有些警惕,虽说不远处就是火热的人气,但仍有些紧张,猛地抬头看去,果见黑暗里走來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是多日未见的德爷啊。 “德爷?”她试着问道。 慕亦踱步到门前,看看她,又仰过脑袋看看歌楼的门面,放了手在雕花门板上慢慢摩挲着问道:“你二哥他们呢?” 衷瑢解释过,替她遗憾道:“德爷要跟我去见见二哥吗?他挺想你的。“ “不见了,我要离开一阵子,等风头过去再回來团聚,这段时间就让他以为我死了吧,你也劝劝他重新找个女人照顾自己,毕竟生意这么吃紧,难免要亏待了身子。“慕亦垂下了手,淡淡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