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过午雷
竹帘外消息一來,衷瑢全然顾不得自己还被云长天困在身下,费力推开他,边整衣衫边碎步到帘子边,问道:“德爷…德慕亦真当跳了?在哪里跳的?” 外边的将士一听竟是个女人,诧异不多时就忍了疑惑,咽下喘不匀的气回道:“在南山顶上。后边那片是个山涧,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非死即残,估计下去捞上來那女人也该断气了。” 断气了…衷瑢心里很快凉了一片,就像体温都要随了德爷而去,难道那一晚连面都见不着了就算她的遗言了吗? 遗言?对了!她心间猛然想起德爷最后说的那句… 云长天在身后察她顿了一会就回來乖巧地坐到榻边,出神片刻她又想起自己襦裙还有些崴,就低下头漫不经心地整理起來。 “不追出去看看?”他因为背上的疼痛挺不起腰板,只能靠双手撑在腿边的榻沿而勉强维持坐姿,并尽量与她靠近些。 衷瑢摇摇头,若有所思地回道:“你不是不喜欢我一直追着她吗?那我就不去追了,你还不高兴?” 见她似有埋怨的味道,可是摆正视线仔细瞧瞧她的脸,却轻松无比,一点都不带对德慕亦的感情。 这有些奇怪了,云长天暗想,也是他多心,抓住了这个细节,直白问道:“你是我的女人,所以我不跟你绕弯,是不是你知道什么事情?” 像是被窥见到极力掩藏的秘密,衷瑢才刚还在想自己应该怎么表演才能显得自己不去关切德爷,然而就是如此轻易地就被他戳破了。 她有些紧张,甚至是害怕,害怕这人又要挥发醋意癫狂起來,但是她低着头,余光瞟到他的一举一动,耳朵里听他的一言一行,未发现往常那般触怒,倒是比自己都要冷静。 “那我说了,你就只听着,别加些自己的理解进去行吗?”衷瑢考虑着他能对自己直白,自己也不该瞒他,但听他嗯一声,朝自己认真凝神地看着,便说道:“德爷,前两天确实來找过我,说她,说她可能要死了…” 她的声音逐渐变小变细,俄而低了头,不敢再说什么。 云长天看得出她在撒谎,这个笨脑袋说傻真是傻透天了。 因而将她的手捏到自己掌心里,默默地注视这明显心事重重的女人,始终沒有将焦点挪开过一寸。 “你说说自己,脑袋里是进水了还是天生豆腐做的?”他置手在她脑袋上让发丝穿越指缝,因而有些凉丝丝的风在旋绕。 衷瑢想了想,不光认同他说的,连她自己都觉得衷瑢这个人实在太傻,怎么能如此轻易地相信别人说的那些? 相信了然后被人利用,然后还不思悔改,还想帮着要害她的女人? 她心内一阵委屈,不想争辩什么,贴近他,贴着他的温柔还有包容,将脸颊挨着他的肩头,然后看榻上他俩融合的身影,那身影像是投映在透彻净浅的湖底,微微发亮,微微摇晃。 “我就是这么笨了,所以总让你伤心。”她呢喃道,双手拢起來比他握得更紧。 “明白就好,我还总以为你沒头沒脑的,让人骗了都不知道回头。”云长天顺势将她搂进怀里,鼻尖触上她的发香,这种香气淡淡的,很朴素,是第一次抱她,吻她时,那些刚晒出在晨曦里的衣服特有的清香。 午后偏晚一些,天上的赤阳让云层掩去沒了踪影,取而代之的则是自远处天空越來越近的隆隆雷声。 夏天特有的雷雨,用了半柱香不到时间就能冲刷掉整座京城在白天积攒下的倦热难耐,对于行在山道上的梁又梦來讲,还是挺舒心的一场邂逅。 南山这边的雨更柔和一些,她站在山顶上,远眺雨幕烟云中的京城,竟是一眼望不到城北,蜿蜒的城墙夹在山峦间,拐个弯消失不见,也不知道京城到底有多大。 她将伞柄扛在肩头,微斜了伞面,对着云海翻腾开始静默思索自己的未來,可能就是这命了吧,怎么也甩脱不掉的,不知哪里來的仇恨。 梁又梦暗嘲自己真是一个特别奇怪的人,就算是喜欢何音,也说不清为什么,喜欢上了沒有任何理由,尽管他很俊美,但若有一天这男人毁容了,她想自己同样会接受他,爱他。 一切爱恨情仇于她來说,就像是上天不想多浪费时间杜撰捏造的这场雷雨,要來便是,要走也能非常洒脱。 南山顶上,依旧是去年登高时情人们互相携手的岩石平台,只是现在很冷清,冷清到隐蔽处的松树下坐着个浑身湿透的女人她都沒在第一时间注意到。 梁又梦看到她便加快了脚步,轻轻喊了一声:“德爷?”慕亦真的抬起了头,她的神情很困倦。 从山涧顺着水流游到安全地带,又爬上來,真是耗了她极大的体力,又因雨淋而速降的周身温度,慕亦现时困得很,眼皮子在雨水冲刷下已经打起了架。 “德爷快跟我來。”梁又梦使劲唤醒她,不让她睡过去,以前听人说过,这种时候要是睡着了,就再也醒不了了。 “我好困…”但是慕亦不想动,一点都不想,她本來挺住的上半身让梁又梦一碰就开始倾斜,差点摔倒。 幸亏梁又梦眼疾手快,扔掉了伞扑过去抱住她。 德爷身子骨很轻,手脚有力的梁又梦背着她下山毫无压力,只是雨天泥石滑,几次差点摔下,愣是让她稳住,于是再迈开一步,走得更加小心。 云长天派來的小兵在山的另一面搜,她特意选在这个点会面,一來考虑之前两人都來过,二來从这面下山,不会遇见什么人。 快天黑时,她俩才到何音在郊外的别院,此处自净姨她们搬走后又恢复了死寂。 这里的荒野已经令人畏惧到何音想转手都沒人想要的地步。 梁又梦将慕亦放到之前自己住的那间房里,被褥等都还在,让她走前覆在一张油布下,此时再小心翼翼掀开,拖去门外抖两抖,灰尘重新舞成了灰霾。 慕亦一路让她颠簸着倒是沒睡着,现时昏昏沉沉坐在桌边,用手扶额,面容看着有些难受。 “德爷你怎么了?”梁又梦收好油布,返回房里欲上灯,外边的阴天虽然不落雨了,但是近暮时总有种很暗的惨淡在渲染,叫她只看得清德爷的背影轮廓。 慕亦摇头,觉得内里有些什么在把她的肺腑、咽喉往下拽,拽到一定时候,她就觉得恶心难受。 她还來不及回答,突然食管里涌上一阵冲动,促使她推开桌子转身冲往门外,俯着身子呕吐不止。 吐了干净回來,人便好了一些,不过肚中空空如也,倒是有些咕噜在叫喊。 梁又梦看她样子生病不像生病,暗里有些怀疑起來,赶忙催她换衣,别让湿气透进皮肤里。 这边的衣柜里还有些她之前不想要的旧衣,两人都换过,浑身擦干后舒适了一些,可是慕亦又开始呕了几回。 院里已经阴沉沉的看不清了,梁又梦就站在烛火明灭昏黄的房里,听外边背对她而立的德爷轻声道:“我对不起他。” “德爷…”她试图上前安慰,但让这女人一句话噎住了喉咙,“我反正已经是个死人了,以后何音就拜托你了。” 这样真的可以吗?梁又梦其实知道答案是不可以,因为那男人总是不肯接受自己。 “你别不说话,男人就是要软磨硬泡才能攻下,等我消失个几年,你还怕自己沒机会?”慕亦说时有些教训她的口气,这让梁又梦想不好她的立场,顿时有些凌乱。 “德爷你说这话,才真是对不起二哥。”最后,她只剩此言能够出口,语气淡漠、努力平静都是极力伪装出來的。 两人陷入沉默,谁的心里都不好过。慕亦怕何音一直等自己而寂寞下去,梁又梦只是替何音有些不值。 “那…德爷你能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梁又梦眼眶已经红了,本來还精力旺盛,现时却感觉无比虚脱,差点连站住脚的力气都沒有,她不想让眼泪掉下來,因此哽咽问时,还勉强打起了苦笑。 慕亦慢慢回过身,眼周有倦出的黑眼眶,一双目光柔和的眸子让微垂的眼睑遮了半,不断在烛光里颤抖,她低声诉道:“我有身孕了…不是何音的。” “那是谁?”梁又梦几乎要喊出这话,但是仍尽量克制着自己。 “郑四郎。” “你说谁?”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两人之间如何会有交联? “郑四郎。”慕亦又重复一次,而后将在大牢的那一夜原原本本讲给梁又梦听。 夜里的风无声地掠过院落,蝉鸣嘹亮,明月也从满天乌云里钻出來照耀在庭中的一草一木。 看回城里的蛮夷邸,月下还有一个图江茕茕孑立,负手垂首,相思着慕亦此刻会在哪里。 两个多月了,连皇城里各种“秘制丹药”、“长生不老药”等谣言已经传的满天飞,然而就是沒有一点她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