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心心念
梁又梦先到桌边放下食盒,打开两层边取出食盘边回道:“刚从三斟曲來,二哥那边今天给人结工钱,有些忙,所以我就不打扰他來这里了。” 她的背影映在慕亦眼帘,丰满到刚好的程度腰肢却是细瘦无比,叫男人看了,不,就是叫她德慕亦看了,心内也未曾不动几许喜爱之情。 于是慕亦朝她调侃道:“趁我不在,你们两个怎么不好好待上一会?” 这话让梁又梦听了,一下子就能反应出來德爷的意思,因此停了动作,白色描花的瓷碟子还捏在指间。 “怎么了?你不是挺喜欢他的?”慕亦笑道。 “我喜欢有什么用?他在意的只有你。”梁又梦回道,手好像沒了力气,把碟子又放回了食盒里。“你自己吃一点,我不作陪了。免得让你看我不顺眼。” 不知她是赌气还是怎的,桌上才放了一碗冒热气的米饭,梁又梦便空手要出门,走时看都不去看德爷一眼,任凭她在后边怎么喊都沒有用。 梁又梦让这个情敌戳中软肋,心里已是一阵不痛快,随之屋里的阴凉也成了数九寒天般的无情刺骨,逼得她多留片刻都不肯。 跨出门槛便是杂草乱长的小院,井边的木盆子里还有几件薄的衣衫沒搓,陈婆呼哧呼哧地绞干手中衣物,正吃力起身要往几步外的竹架上挂,大门口便來了敲门声。 咚咚两下有气无力,梁又梦停在檐下望着两扇暗红的门板,猜测能上这里來敲门的应该也只有衷瑢了。 果不其然,陈婆小跑过去开了道缝隙,她就从远处瞥见外边人的发髻上亮闪闪的银包玉坠子,那就是衷瑢沒错了。 “衷瑢?”梁又梦特意远远地呼唤一声,带她走近了却见这小娘子脸上失落的神情让她强打起來的微笑都掩盖不住,便问道:“是不是云长天又欺负你了?” “沒有的事。”衷瑢只能笑得更加勉强,她怕梁又梦还要追问下去,急急转了话題,撩起右手往鼻子上轻轻沾过,说道:“好不容易从牢里出來了,还沒见过净姨,让她看看我,别再伤神就好。” 一旁的陈婆听闻她的目的,突然嗷的一声哭出來,扑到衷瑢身上,哭诉道:“你是不知道哇,净姨让那姓冯的畜生给掳走了!” 掳走了!? 衷瑢听了眼珠子都要瞪出來,赶忙拉住陈婆要跪下的身子,扶住她问了详细,这才知前几天自己假死过去后发生的事情。 “姑娘你是不知道啊,又梦都说了净姨算是云大少爷半个丈母娘,那姓冯的完全不把云家放在眼里,沒天理沒王法了啊!你快去找云大少爷说说,让他发个兵把破水争院给踏平!”陈婆差点又要跪下,说时脸上已是涕泗横流。 “等他回家了我自然会去求他,不过你们有沒有报过官?这摆明了是强抢良家妇女,官府会一起帮我们的。”衷瑢将视线转向梁又梦,却见她嘴角吊起冷笑。 听她说道:“冯悰连大公主都放在眼里,你觉得官府能压得住他吗?” 衷瑢不服道:“总归是有王法吧,难道还管不住什么人了?” “你说呢”梁又梦叹出这句便步下石阶,拉起她的手往外走,衷瑢问她去哪里,她只答:“带你去看看净姨,姓冯的虽然不肯放她出來,但两人毕竟是年轻时相识过一场,总也不会对净姨太差。” 步到水争院用去了两人半个时辰的光景,路上太阳猛毒,衷瑢已被曝晒的脱了水般难受疲倦,以至于到了冯家大堂坐着就跟一朵萎蔫的花那样,光瞅着就让人觉得心疼。 净姨听闻两个宝贝过來看她,本來还觉倦乏,现时一下子精神焕发,让小丫鬟给她拿來原本的素净衣裳,替换掉冯悰爱看她穿的一身金牡丹刺绣的白粉薄纱,放了手中的团扇,照老样子步履生风地到了大堂。 只是看衷瑢憔悴模样,为她担忧的心又被抽疼了。 “你这是怎么了?”净姨快快上前伴到她身边,还撩手覆到她额头细细体验温度,不觉她有生病发烧。 一旁的梁又梦替她回道:“还不是担心你?今天怎么回事?我俩一來,这里的家丁就跟见着什么似的好不热情。” 净姨听罢,只将手慢慢放下,偏过头朝地上的整洁石板悄悄叹气。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两孩子说自己的婚事,年纪一大把了还要嫁人,净姨心里怎么想都是满满的羞耻心在作祟。 本还想瞒着,但哪知來添茶的小丫鬟不小心泄露了口风,听她朝梁又梦笑嘻嘻地说道:“老爷吩咐过了,但凡是夫人的两位娘子來水争院,一律当做自家小姐对待。” 这惊天消息实在把衷瑢炸懵了,她忽的睁圆眼睛望向净姨,见她一脸难以掩饰的尴尬,心开始砰砰跳得直快,想问的话还沒出口,净姨就先急着边走边把小丫鬟训斥出了堂屋,而后停在檐下,背对着屋内像是在整理情绪。 “又梦…这…”衷瑢还沒來得及反应,但看净姨在这里完好无损,气色也比之前窝在小破宅子时好很多,心生出疑问來:“你不是说净姨让这家家主掳了走吗?” 梁又梦点头,她倒是一副安稳平静的模样,用着淡淡的口气说道:“能有人惦记了净姨十几二十年,到老了还是年轻时那副热情心肠,换做我,必定愿意嫁给这么个痴情的男人。” 这话往衷瑢心里去了,她蓦然想起自己嫁给心心念念的夜市公子之后,从前想象的那几种浪漫啊热情啊,倒是很早就沒了踪影。 更不用说让她体验到什么叫做痴情了。 她因此又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了。 门外的净姨似乎下定了决心,脸上挂着惨淡的笑容步回屋内,向两人解释道:“年轻的时候说好的,等我回來就嫁给他,也怪我年轻时太看轻承诺,现在不得不还…” “承诺”两字一出口,衷瑢眼眶再也挡不牢汹涌的眼泪,她抬头痴痴望着净姨,看她无奈的笑里吐出的“年轻、承诺”,到老了依旧是这幅失落样,更觉自己与云长天的未來似乎已是阴霾重重。 她控制不住莫名的绝望,就好似未來,那片阴霾已经压到了她的头上。 “你哭什么?今天看你來的时候就不对劲了。”梁又梦本贴着椅背,这一也要站起來去看她到底怎么回事。 “不用说了,肯定是云长天那小子对你不好了?”净姨话中就有恼怒,让衷瑢听了不知道该怎么劝服她莫动气。 因此净姨的婚事也被暂时搁在一边,两人轮番安慰,但始终无法从她嘴里翘出点什么线索。 再三安慰都是于事无补,净姨一股脑儿偏就是认定,绝对是云长天怠慢了衷瑢。 于是待到晚上吉爷忙外新茶的事回家來,身上还是穿着那套素净布衣不曾换下,不等他看着不顺眼要说什么,便先一下子跪在面前,求道:“吉爷可帮忻橖一个忙?” “你说。”他咽下自己的话,先把净姨搀起來送到榻上坐好。 听她细细说來,原是自己的养女让云家人恶意对待,以至于今天一來水争院见她就不顾人生地不熟地哭起來,想必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所以,我想让你帮我想想办法,把衷瑢那孩子从云家解脱出來。”净姨说时眼眶也有些红红的,胸腔里热气鼓动一阵,直将她的肺脏拥挤的很难受。 涉及到云家,吉爷这就要仔细考虑一阵。 他偏下头显示出了一贯的沉默,先不急着给她什么保证甚至是回答。 “怎么样?我就这件事,你只要把衷瑢从云家带走就行,他们家大业大,走个小妾也不会有什么波澜会生出來。”净姨急了,怕他拒绝,便用上柔荑轻柔地抚在他的臂膀上。 吉爷让她搅得心内一阵氧意泛滥,不知不觉地就用下半身思考,略微恍惚间半点半摇头道:“你这事让我怎么出面?” “就是想让你顶着吉爷响亮的名号,跟云长天去交涉一下,让他放了衷瑢,至多不过他要点银子,我想办法去凑一点來给补贴上。”净姨倾了身子与他贴得紧了。 “行,等过几日新茶上市完毕,我就亲自上云家帮你讨人去。”吉爷说罢将她搂紧在怀里,腾出一只手來细抚她的面庞。 待之后的一段日子,一切似乎都是风平浪静,无可起波澜之时,京城已晃过四月的好时节,等挨到夏至又过些日子,到了六月六的大暑,众人各自的事情酝酿的都已差不多,便又要开始搅起阵阵风雨。 还在五月时,册封元喜为芳仪的大典就已盛办过,那时候满城的人们便都知晓了,原來皇宫里有这么一位深受宠爱的妃子在君王侧相伴了十数年。 但流言之中总有些论调,大概是对当年冼乐政变时元家和梁家所受的冤屈仍抱有不平。 想当年两个大家族接济百姓的事还为人津津乐道着,自然会有侠义之士在走街串巷时不忘对着北边高耸的宫墙遥望,只是这些侠士多半也已沧桑暮年,收回视线背对起墙脚下矮矮的垂柳,也只得妄叹一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