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折新梅
在私牢中晕倒后,何音再睁眼时,发现自己已经回了家里。那熟悉的房梁,幔帐,还有管家的老头都在眼前。 只是听他说了家中衰败的景象,以及自己那些藏起來的积蓄都被四散的家人抢了一空,心里的伤痛真是无法言喻的。 他见小范玉端着饭菜进來,问道:“慕亦呢?” 管家忙回答道:“德爷刚刚被宫人传到公主府去了。” 这下好了,何音心想,连自己的女人也要被收回去了。他似乎落到了枯井里,竟是一点点的希望也沒有。干脆又倒下去,闭上眼不让眼泪流出來。 大公主确实是开始嫌弃何音大势已去,已无多少利用价值,传來慕亦到自己家中,轻描淡写地说道:“你跟何音这事,我看还是算了吧。” 成不成亲对慕亦來说其实无所谓,只是她不想在这种时间里离开那男人,两人相依为命这多年,要说不是夫妻那也是同个屋檐下成双的燕子,都看不得对方落难。 她站在大公主面前,虽然不说话,但此时的态度已经表明了这事她必须得成。 “我给你物色好了下家,明天就让人带你过去看看。”大公主手中的茶杯落到桌上,磕碰声也表明她的态度。 沒了办法,慕亦托人去云家给梁又梦传了封信笺,让她暂时照管何音几天,自己这边事忙完马上回去,也让他不要乱想。 丫鬟敲了好久董家院子的门都沒人应,回头想把信交给七叔处理,迎面便碰上了洛忠。 他接过信笺一看,想到何司乐现在正是困难时期,所有人都在回避他,让一个清清白白的娘子去不太好,就擅作主张,替梁又梦前去照应。 百无聊赖且心情低沉的何音见到许久不见的云洛忠略感吃惊,又是他关切的话语间,掏出的两根金条,更打动了谷底的自己。 洛忠说道:“这点心意不多,何司乐别客气,权当之前欠你的人情。如今皇上已经昭明天下何司乐是蒙了冤,以后还是能大大方方地走在宫里不是?” “要我如何昂首挺胸地走大路?现在所有人看见我必定都要绕道,生怕与我扯上一点关系,这教坊的司乐我看也做不长久了。”何音尽说着丧气话,让洛忠很不服气道:“这谁说的?我都听大少爷,也就是云长天说了,下下个月大公主的寿筵,皇上点名让你演出呢。” 听这消息,何音都不知该哭还是该庆幸,皇帝翻手为风覆手为雨,把自己玩弄于股掌间好不得意,如今这指名竟像沒发生过什么事,看來他从來都沒有把自己看在眼里。 可能就是上次他仗着问筠山企图从此走上仕途,惹怒了皇帝,加成亲之事,这才差点招來杀身之祸。 洛忠看他不说话了,便留张小纸条,嘱咐他如果生活上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找这上面的人暂时调剂调剂。 等他走后,何音看了看,只见上书“东泊街五里庄冯朽青岩三川石上走四海脚下游”。 这乱七八糟的不知写了什么,他感觉莫名其妙,随手放到了枕边不再理会。 那边厢,等云长天晚上回來,见到被关了一天的娘子她脸色十分不好,又是想与自己吵架的态势,立刻板起一张脸,坐到书房里竟然不出來了。 衷瑢追过去,看他抱着手,端坐在椅子上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怎么叫他都不理睬不回应,于是急着磨墨用笔蘸了就要往他脸上涂。 这下可撼动了云长天故作的冰山态度,见他避了开來总算是不耐烦地吐出一句:“你想问什么快说!” 她问道:“你不让我出去,这是做什么?” 云长天回道:“你自己明白。” 衷瑢当然明白,气道:“我就是要去看看人家何老板怎么样了,你还以为要干什么?” “我就是见不得你跟他比跟我还亲。”他醋意大发,夺了笔往她脸上涂去。 衷瑢边骂着禽兽边拔腿逃开去,跑到外屋时就被他追上,且真被他画了两撇胡子。 她撅着嘴不敢用手去抹,那墨水还凉悠悠的,急得她当场就飙了泪,一屁股就坐到地上,也不管冷不冷。 那人往里屋去了一会,出來后见她还坐着,又拉她不起,干脆陪着坐到地上,还提醒她往他脸上看。 衷瑢跟他赌气着,偏不要看,就那么低着头与他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起來: “你个禽兽快放我出去!” “出不去,你别想见他。” “你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这辈子。” 交涉无果,衷瑢又不怕死地提出:“二十四那天,我不去董家娘子那边了。” 云长天哪能同意,态度更差了:“那天我绑也要把你绑过去。” 她的脾气也死硬,听他如此说來,更是要忤逆,转身去推他,却不想他也画了两撇八字胡,愣了一下,沒忍住笑了出來。 气氛算是暂时缓和了,衷瑢让他拉起來去洗把脸,到了水盆前,她却趁其不备,跳起來让他抱住了,又往他脸上狠狠亲一口,果真印了淡淡的痕迹上去。 听她说道:“你给我涂上去的,就用你的脸给我擦干净。” 说完还要往他脸上蹭,云长天躲不开,满脸都是墨水印子,最后也学她这招,把她的脸蛋抹花了。 最后两人互瞪着眼僵持了一段时间,又是衷瑢最先开口,求道:“他算是我二师兄,你就放我去看看他,实在不放心我就带净姨一起去。” “不行。”他对此坚决反对。 “那你跟我一起去!”她自暴自弃地拍着他的肩喊道。 “不行。”他仍旧是这态度。 她泼皮撒娇耍狠均试了一遍,一哭二闹三上吊更不用说,但就是打动不了这喝着醋的大男人。 闹了一场颠鸾倒凤,鱼水之欢,衷瑢身上还被他刻意咬出了几道印子,痛的她用了手不停地抓在他身上,但任凭怎么哭喊他就是一意孤行,像他私人的泄愤,又像霸道地留了专属他云长天的标记。 他终于使光了气力,覆在她身上就这么打算睡过去,渐渐喘匀的气息听起來跟个一两岁孩子差不多,让衷瑢想推开他却终究下不去手。 第二日,梁又梦早早起來,蒸了点馒头糕点,拎了壶洛忠送來的桂花酿就往隔壁人家送去。 何音昨晚滴水未进,睡也睡不着,光光盯着房梁思彻了透,他绝不能这样倒下了,就算做不了官又如何,他得先有个资本能留住自己女人,其他的就随它去吧。 天亮了,想明白了,他终于肯坐起将梁又梦递來的食物一口一口嚼下去,因为吃得太快噎了,她又递过去喝的。 看他能吃能喝有了斗志,总比瘫在榻上要强得多,梁又梦极欣慰,给他拍着背笑得挺开心。 枕边那纸条让何音捏了团要她扔走,梁又梦展开看,问道:“这谁给你的?” “云洛忠。”何音嘴里囫囵着,还不时灌两口甜酿。 “他给你这个说什么了?”她似乎挺有兴趣。 何音回想了一下,说道:“什么周转调剂,估计是个举贷的。” 梁又梦思忖着,云洛忠这生意都做到这边來了,然而看何音现在的情况,他如果想要东山再起,确实需要很大一笔钱,这洛忠打的算盘竟是來的刚好。 她把纸条叠好放到了枕头下,说道:“留着吧,万一以后有要紧事呢?” 何音此时也并未想到会有她说的什么要紧事,不过就一张纸,他也沒那么在意,让它留在了那里。 天还未亮的时候,公主府那边就忙开了,众多丫鬟拖拉着未睡醒的慕亦起床梳洗,换掉她平日暗沉的衣裳,替她梳起繁重的发髻,额上点起梅花,装扮得娇艳非凡。 慕亦也很配合,罕见地踏起袅娜的步子,摇摇笑笑,拿的不再是短剑,而是锦面的手抄。 有人领着她到某尚书的府邸,见了那家的公子,几个人坐在堂屋里说说笑笑,一开始好不开心。 她美得跟下凡天仙似的,表现出來又是那么温婉,公子便急着请她一同到园里赏梅。 几株梅花开得正盛,慕亦便折下一枝來擎在手中,向那位公子微笑道:“少爷可知这世间有梅花仙子的传说?” 人家自然要问是个什么故事,只听她答道:“梅花仙子本是天宫里的女神,有一日看上了凡间的山郎,可是王母娘娘不许她下凡,还在她身上印了个诅咒。” 慕亦说着,便使出打斗时才有的锐利眼神,瞟向了他。“这个诅咒,据说邪门的很。那位山郎本來好好的一个人,活得顺风顺水,可是眼见他跟梅花仙子要成亲了,却突然间家破人亡,失了所有。” 那位公子慢慢反应过來,这不就是说她自己吗? 她接着说道:“其实梅花仙子自己也知道,这诅咒呀,她是一辈子去不掉了,王母娘娘是看上她能吸引了一位又一位像山郎那样的人,也不知道下一位她遇上的,会遭到什么样的事呢?” 话音刚落,慕亦手中的花枝被她握了断,那声响惊了有些明白过來的公子,自己难道要步何音后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