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四章 潇潇卧龙吟
建安八年(公元203年),元旦。 此时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荆州南阳郡处于华夏正中,正是冷暖气流反复拉锯的地方。这个时候的气候非常的不友好。照理,在这样的一个季节,一般人都是不怎么出远门,要么在家中高卧,又或者在乡邻之间互致新年了吧? 可是此时的南阳郡穰县北门外的一条官道上,却是车马辚辚,人声鼎沸。无数的人焦急的等在关卡前,等着荆州军通关放行。 目前的南阳郡,蒋通和刘表各占据一半。穰县,目前仍然处在刘表的掌控之下。而穰县之北,就是宛城。那里就是蒋通的地盘了。 自从三年前盘踞在豫章的孙策向刘表发动复仇之战,一年后刘备也加入后,原本自初平以来一直保持和平的荆州此时却成了整个大汉战乱最惨烈的几个地区之一。无数原本南下荆州避难的中原世族、荆州本地的一些世族和大量的荆州百姓,都想尽办法往着已经安定下来了的中原跑。而这个时候已经被孙策、刘备两面夹击打得焦头烂额的刘表不干了:怎么,当年中原大乱,你们这些家伙南下荆州避难,我好吃好喝的把你们供起来。结果现在老子遇难了,你们就要跑回去?还假惺惺的说什么思乡之情难以自抑。还可不可以再无耻一点? 你说你们跑就跑吧?还裹挟那么多百姓干啥?百姓都跑了,我找谁收税?到哪里去抓壮丁上前线当炮灰? 所以老好人刘表也被逼急了。派出得力手下,在南郡和南阳郡与蒋通地盘接壤的诸多地方设立关卡。严禁大量人口北上逃亡。 在这条官道关卡的不远处,有一群人站在一处高岗上。这群人无论身材高大与否,相貌美丑与否,无一不有着一股飘逸的气息。和旁边那一大群乱哄哄嘈杂纷乱不堪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哎,世事无常啊。想不到自初平以来,承平十多年的荆州,现在也乱成这个样子了。” “哼!还不是刘备那个吃里扒外的家伙,若不是他,荆州最多也就是江夏有战事,如何会南郡也被打得稀烂?亏得当年朝廷任命他做南郡太守时,刘荆州可是一点都没有阻拦啊。” “公威,话不能这么说,刘南郡昔年以五百人的兵力也敢跟随浩然公西进讨董,事后论功行赏,领江夏太守的时间比刘景升牧守荆州的时间还要早。结果还不是被刘景升偷袭,弄得基业全失。这切齿仇恨,早就不是一天两天了。” “哎,广元兄说得也有道理。乱世之中,哪里有什么大义,不过是狗咬狗罢了。不过也好,我本汝南人,广元和元直本是颍川人。这个时候回归桑梓也是不错。倒是士元贤弟,汝可真的想好了?要和我等一起北上?” “呵呵呵,三位兄长,汝等又不是不知道。庞家虽说在荆州也算大族,但荆州之权利已经被蔡、蒯、黄三家完全把持,庞家子弟,根本就没有出头之日。再说了,我庞统这副尊容,便是蔡瑁、蒯越一起推荐,估计刘景升见了,也是根本不能见用的。” “呵呵呵,蔡德珪、蒯异度怎么会推荐蔡、蒯两家之外的人。依庶看来,若不是蔡、蒯、黄三家将荆州的权利把持得太多,不给荆州其他世家一丁点机会。刘玄德哪里可能以半郡之地,就能和刘景升周旋两年之久。” “是啊,江夏费家、零陵蒋家、南郡霍家、马家、向家……太多荆州本地世族站到了刘玄德一边。这都是被蔡、蒯、黄三家给逼的呀。” “嗯,不说了,诸位,来接我们的人已经到了。” 顺着孟建手指的方向,一支衣着打扮完全和荆州士兵不同的队伍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为首的是一个极为富态的胖子,偏偏眼睛很小,一笑起来,眼睛就完全看不到了。成了一条缝。 “哎呀,告罪告罪,累诸位大贤久等了。在下司闻曹司闻史李马槽,奉主公之命,前来迎接诸位大贤。”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李司闻史,孟建有礼了。” “嗯,公威,烦请为某介绍一下诸位大贤。” “善。这位是石韬石广元,这位是徐庶徐元直,这位是庞统庞士元。” “呵呵呵,幸会幸会。呃,公威,怎么不见诸葛孔明?” “呃,孔明啊,哎,我等也对孔明盛情相邀,怎奈孔明不愿北上。我等也无可奈何。” “呵呵呵,无妨无妨,此事亦在我家主公意料之中,如此,诸位请随某过关吧。” 李马槽自己带过来二十余人,加上孟建等人的家人随从,整支队伍不下三百人。按照常理,这样的队伍要过关是很费周折的。但是李马槽走到守关将领那里,一块牌子一亮,对方将领立马点头哈腰的抬手放人。 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在这里辛苦的等了这么久,脾气本来就不好了。看到这么大一队人插队,登时不干了。 “喂!我说,你们如此区别对待,也太过分了吧?” “就是就是,他们塞了你们多少钱?少爷我付你们双倍,只求快快放行?” “给什么钱?这些家伙因私费公,给刘荆州一报,就让这些家伙吃不了兜着走!” “不管怎么样,你们都要给个说法!” 一人带头,万人响应。一时之间,因为漫长的等待和刁难已经焦躁不已的人群,开始下意识的冲击关卡。 守关的将领着急了,右手一抬,关卡上无数的弓箭被拉了开来:“都听好了!再有冲关者,杀无赦!” 没有人面对明晃晃的箭头还敢继续硬冲,但还是有很多人不服气:“竖子,报上名来,汝如何让那边那队人快速通过,却把我等挡住?” “嘿,报上名来又如何,某乃蔡中,奉使君之命把守此关。防的就是你们这些承平时依附使君,战乱时抛弃使君的无情之人。至于说刚才那队人为何能迅速通关?哼!有本事你也去上司闻名录啊?只要有朝廷的司闻使来接你,你也可以免检通关!” “嘶~~~”一众人不约而同的猛吸了一口寒气:司闻名录。这些人居然上了大名鼎鼎的司闻名录? 自蒋通组建司闻曹开始,凡是司闻曹亲自出马延请的人物,当时就已经很出名的就罢了。便是当时默默无闻的人,只要是司闻曹出面请的。后来全都成了名震天下的大人物。所以,上司闻名录就意味着此人最差最差也是一郡之守,两千石高官。所以蔡中这么一吼,瞬间就让起哄的人群没了声音。 “呵呵呵,虽说我对上过司闻名录的人也很钦佩,但真没想到司闻名录的威力居然如斯?” 看着那个守将蔡中一句话就镇住诸多起哄支人,孟建也不由得拈须微笑,顾盼自得起来。 “呵呵呵,那是,以公威之能,我家主公也是期盼很久了。”走南闯北十几年,李马槽早就混成了人精。虽说他心里很清楚,主公这次派差,最在意的还是那个长得獐头鼠目的庞统以及这次没有北上的诸葛亮。但是好话多说一点,又不损他李马槽本身分毫。合着能让这孟建高兴,说说空话好话又何乐而不为呢? 李马槽清楚的记得,在这次南下前,蒋通在异常繁忙的工作中专门抽出时间跟他仔细谈了一次:“荆襄九郡,人杰地灵,加之昔年无数中原士人南下躲避战乱,因此那里的人才是极多的。不过本相最在意的,还是诸葛孔明和庞士元,前者,是文若的接班人,后者之才,不在奉孝文和之下。此次你南下,若是两人都能请回来,吾必重赏。不过孔明此人心志甚大,不出仕则已,一旦出仕,要求的就是专用。所以估计他是很难来的了。但无论如何,庞士元你得给我带回来。” “果然一切还是如主公所料啊。也罢也罢,最近这些年,各地公立蒙学、豪商私学到处开花,稍有慧根的都进了学校。在中原、河北等地,再想发掘那种天才人物也不容易了。此次能把军师的接班人带回去,我也要知足了。” 一行人通过关卡,向北行走了大约十余里后,一道新的关卡出现在众人面前。 “老李,回来哪?事情办得可还顺利?” “呵呵呵,赖伯擢虎威,总算没出什么问题。蔡中那厮还算配合。” “哈哈哈,我黄叙哪有什么虎威啊。不过是学主公那一套罢了:收钱不?不收钱老子就把这钱交给你的手下,找他们买你的命!嗯,来来来,快点给我介绍一下诸位荆襄的大贤。” 孟建等人和黄叙一阵唱和后,天色也慢慢暗了下了,于是当晚便在宛城城关住了一夜。 第二天,李马槽招呼众人起身:“诸位,黄将军已经为我等备下四轮大车。还请诸位命令贵仆将行李换装一下。” “唔,这就是北地传闻许久的四轮马车?据说坐在里面,如履平地?能够拉动的货物也成倍增加?” “岂止如此,此物若是用于战事,行军时士兵居于车中,安营或作战时将其聚拢列阵。当可让对方之骑兵无可奈何。” “哈哈哈,士元果然高见。不过以庶之见,此物对路况要求极高,在江南水乡,恐怕实用性就要差很多了。李司闻史,然否?” “呵呵呵,元直高见,我家主公说了,四轮马车,第一要务就是一个转向装置,这个其实就是个思路问题,想通了就毫无难度。但其次就是对路面有要求。路面要宽大平整。主公自牟平起兵到现在差不多二十年了,我军也是首先要把水泥路铺到哪里,四轮马车才会开到哪里。主公说了,在南下船队将橡胶带回来之前,四轮马车能够发挥的作用还是很有限的。” “建在荆州听闻河北的水泥路很久了。这官渡大战到现在才三年多的时间,难道水泥路已经从河北铺到南阳了?” “然也,不过修路是件极费劳力也极费财货的事情,所幸这些年河南百姓贫苦,主公在整个兖州、豫州实行大规模的以工代赈,河南百姓群起响应,故而工期才能定在三年之内。不过即便如此,也只不过修通了邺城到雒阳、雒阳到宛城两条路罢了。计划中链接兖州、豫州、徐州的多条水泥官道都实在没有财力付诸实施。即便是只修这两条路,户部的蒋子明和糜子仲也是多次上书抗议的呢。” “呃,司闻史,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嗯?广元请讲?” “在下这些年也有北边的消息渠道。朝廷自拿下河南后,治下的人口应该超过八百万口了吧?”
“嗯,建安七年的年度报告上有详细说明。准确的数字应该是八百三十七万七千三百二十一口。” “司闻史好记性,那敢问建安七年的收支?” “呵呵呵,果然是不情之请啊。不过无妨。诸位到了雒阳都是要大用的,事先了解一下朝廷的收支也是很有必要的。建安七年,朝廷的收入是粮食约四千万石,钱约五十亿。” “嘶~~~”孟建等人都吸了一口凉气:“早就听闻浩然公有陶朱之能,没想到竟到了如此程度?可是这样百姓是不是负担过于沉重了?须知荆州战乱前,刘景升刘使君那里也有一个数字。整个荆襄九郡有口一百五十二万,但每年的赋税也不过粮二百万石,钱一亿有余啊。就算不说荆州,便是黄巾乱前,质帝年间,大汉全国收取的粮食也不足四千万石,钱倒是收的很多,大约80亿左右。可是那时候的大汉没有什么战乱,在籍人口起码四千万啊。” “呵呵呵,还是那句话,我家主公治下,有钱人多缴税,穷人少缴税。所以看起来收得多,其实普通百姓负担并不重。” “……那滔再冒昧问下朝廷支出?” “嗯,具体支出那个表太复杂了,反正我听蒋子明有一次在主公面前大吵,说是官渡之后,摊子越铺越大,库存却不见增长,万一又来个蝗灾什么的他就要去跳黄河什么的。哎,不过子明这个人吧,就是那个样。二十多年从来都是那脾气,进了他手里的钱要想掏出来那是千难万难。不过那次主公是这么说的:朝廷现在控制的地方这么大,全境绝收的概率极小了。不过就算万一全境绝收,现在的库存也足够撑半年……” “……华北,果然富庶啊。嗯,刚才司闻史在说什么南下、橡胶?又是何意?” “呵呵呵,最近五六年来,朝廷的水师都在向东、向南的海洋探索。东面已经建立了通往三韩、瀛洲的固定航线。每年从三韩、瀛洲运回的粮食、奴隶、金银、红铜数不胜数。嗯,主公说再过十年,他就要考虑将我大汉的铜钱货币改为金银货币了,如此,币值含金量更高,出门在外就不用专门拿大车装运铜钱了。” “至于说向南方大洋的探索,总体来说不是很顺利。主要是朝廷水师从青岛港出发后,沿途可供补给的地方太少。越往南,人烟越是稀少。不过去年工部那边按主公的意思在徐州新建了连云港,在兴霸将军新发现的台湾岛新建了基隆港,并派出人手长期值守。另外交州那边也和士家谈好了……如此补给站什么的算是有了保障。预计今年夏天就要派出新的船队继续南下,如果顺利的话,应该能联络上三佛齐的人吧……之后就可以大量的从三佛齐运输各种香料、金银铜铁、橡胶什么的回来。而我华北的各种手工业品也有了更广阔的销路。主公说,若是商路打通得顺利,一年所得纯利,当不下二十亿……” “……浩然公,真是做得好大事业。真是希望能快些到邺城啊。” “呵呵呵,诸位,我们这一次可能先不去邺城了。某去年年末动身的时候,雒阳重建提举官曹孟德已经缴令。雒阳重建已经完成,朝廷已经改任曹孟德为凉州牧,新任命梁习梁子虞为河南尹。定于今年五月还都雒阳。所以,我等这时候回去,沿途倒也不必太赶时间。反正到了雒阳后暂时便不走了。诸位可以回自己老家去安顿一下,然后五月之前赶回雒阳。正好可以赶上还都大典!” 孟建等四人,虽说也算士人,但到底都没有出仕。这信息渠道其实有比较有限。咋一听这个消息,也是惊骇莫名! “朝廷要还都了?大汉,难道还要再次兴盛起来么?” 就在孟建等人踏上归家路的时候。襄阳城外20里处,隆中。一座草庐中的小亭里,激昂的琴声荡漾千里。 一个身材魁梧,相貌英俊的年轻人,刚刚抚琴完毕。琴声虽歇,但胸中豪气却仍未完全消散。于是年轻人站起身来,对着空旷的野外阵阵长啸…… “孔明,抚琴完毕,还请加衣。” “呵呵呵,多谢夫人。” “嗯,孟公威、石广元、徐元直等人北归后,这草庐登时冷清下来了呢。” “呵呵呵,月英可是想问我为何置浩然公的邀请于不顾。仍然留连于此?” “然也,孔明有管、乐之志。可是不会在这隆中躬耕终老的。” “知我者月英也。吾不愿北上,顾虑者有二。一曰,以浩然公今日之格局,只能贤亮而不能尽亮。二曰,现如今浩然公虽天下独强,但无论豫章孙伯符,南郡刘玄德,还有益州、凉州、扬州,均有诸多诸侯。诸侯在,则浩然公必尊崇天子。若诸侯皆无,那浩然公还要天子干什么?吾之志向,就在辅助一诸侯,与浩然公成鼎足之势。以此,天子可得保全,汉家道统可以长存。” “那孔明可是要准备出仕了?” “差不多了。而且,那人,现在也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