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16章 怀璧
清晨,积雪压门。【】 昨夜的大雪不知什么时候停的,院子里的雪有一尺多厚。秦管家正在指挥十几个奴仆清理积雪,竹丝刮在冰冻的雪上“刷刷”作响。 下雪天,休闲日。快到中午光景,外面响起重重的敲门声。 郑晟开门,一个眉如厚墨的年轻人站在门口,正是周子旺的二弟子周才德。他神情很恭敬,行了个大礼,道:“郑郎中,老爷请你过去赴宴。” “二少爷,这可不敢当。”郑晟伸手扶住。周才德的力气不小,两条臂膀混圆。 “走吧。”周才德在前引路,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后院。周顺住处的对面有个圆拱门,两人走进去,北侧有一间宽敞的大厅。进了圆门郑晟就闻到香味,大厅正中摆放了一张大桌子,已经摆满了酒菜。 屋中香味浓郁,郑晟食指大动,桌子上鸡鱼rou一应俱全,正冒着热气。自来这个世界,他就没见过这么多rou菜,他以前可是无rou不欢。 周才德见厅中无人,略有惊讶,道:“郑郎中稍等一会。”他记得来之前义父和义母都在这里,说是今日专门宴请郑郎中,感谢他救治小公子,怎么转身就不见了。 郑晟点点头,看着周才德出去。这一等,好半天没人过来,他渐渐不耐烦,到门口张望。 院子里静悄悄的,腊梅花树的绿枝在白雪覆盖下像娇媚的女人般诱人。 “怎么回事,请客吃饭,见不到主人。”郑晟忍不住往周围几个屋子里看,连看了两个屋没有人。这院子里的房间布置的很是精致,应该是周子旺的居住处。 他正趴在窗户上,后面突然传来一声怒喝:“你在干什么?” 郑晟扭过头,真是冤家何处不聚头,周才平正从圆拱门中走进来。 周才平急匆匆冲上来,大喝:“你怎么敢到这里来,有何图谋。”伸手就要封郑晟的衣领。 郑晟双拳挡在胸前,脚下纹丝不动,笑道:“大少爷,好霸气,这里我就来不得吗?” 周才平被义父召过来,并不清楚具体内情。他见内宅静悄悄的,只有郑晟一人鬼鬼祟祟,心生疑虑,问:“这是义父的内宅,你莫不是来偷东西?” “我的样子很像小偷吗?”郑晟绕过腊梅花,拉开两人的距离,道:“你怎么分不清好歹,见我就咬。” 这不就是在骂人是疯狗吗?旧恨未去,新仇又来。周才平是弥勒教中的后起之秀,周子旺一向对他言听计从,如何能受得了在一个小郎中面前处处吃瘪。 他见郑晟沉稳,知道自己八成猜错了,又咽不下这口气,恶狠狠的骂道:“狗郎中,别以为你治好天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小爷迟早有一日会让你后悔。” 话音未落,圆拱门外进来四个人,把这句话听到清清楚楚。走在最前面的周子旺大怒,虎着脸喝叫:“才平,不得无礼。” “周老爷。”郑晟抱拳。周子旺身后是个中年妇人,再往后是况天和周才德。 周子旺今日宴请郑晟,一是为了感谢郑晟为周家堡消除了痘疫,再是为了拉拢郑晟。张宽仁一直赖在周家堡不走,其用心不言而喻。 郑晟“种痘”的本事,无论在明教或者是弥勒教,都是大才,只要稍加宣扬,加以神佛之说,便能吸引无数教众。没想到一进门,他听见大弟子骂出这番狠毒的话来。 这两人之前就有矛盾,但周子旺并没当回事。那时候,周才平欺压郑晟,他不当回事。但现在形势已经明朗,周才平还不依不饶,周子旺非常不高兴,这不是把人往外推吗? “郑郎中是我请过来的,不用怀疑。”周子旺见两人还在像两只好斗的公鸡对峙,心中一动,道:“才平,郑郎中,你们一个是我的义子,一个我的贵客。若能听我一句话,不打不相识,把从前的恩怨都放下,从今往后还要携手共事,成为我的好帮手。” 他伸出白皙的手向前一指,吩咐:“才平,你以前打过郑郎中,给他赔个礼,从今日起,旧事不要再提。” 周才平惊诧,义父竟然让他朝这个假和尚低头。义父刚才的话两人以后还要共事,那是表明他们准备把郑郎中引入弥勒教了,他默默的咬牙。 周子旺见他不动,脸上转阴,厉声呵斥:“才平!” “是,义父,”周才平不敢违抗,转身面朝郑晟作揖道:“郑郎中,从前是我莽撞,请郑郎中不要计较。”他不知道自己这番话是怎么说出口的。 郑晟也不看他,“好说,只要大公子日后不找我的麻烦,我便是烧高香了。”他径直朝周子旺的方向走去。 一行人入席。经历了刚才这场风波,答谢宴的气氛有点冷。周子旺和夫人说了些感谢的话,周夫人先行告退。 况天不停的喝酒,暗中窥视郑晟的行为举止。周才平和周才德都很拘谨,尤其是周才平,肚子里装满了闷气,半个时辰没吃几口菜。 等周夫人出门走远,周子旺含笑端起一杯酒:“郑郎中,你当真不记得过去了?” 郑晟嘴里咬着鸡腿,含糊答道:“不记得了!” “当初张舍让我收留你,我不知道你是大才,多有得罪。现在当然不会把你当奴仆了,但不知你下一步有何打算?还愿意留在我周家堡吗?” 郑晟努力撕咬下鸡腿上最后一块rou,用油腻腻的手摸了下嘴巴,道:“我当然要留在周家堡,老爷对我有恩,我岂能不知。” “好,好,”周子旺连说两个好字,喜笑颜开,“如此我弥勒教中又添奇才,师父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他转脸朝况天轻轻点头,况天也挤出笑意。 郑晟又夹起一块排骨,问:“我想留在周家堡行医,一定要加入弥勒教吗?” 明教或者弥勒教,他现在都不很了解。明教的张二叔对他有恩,张宽仁给他的观感很不错,但明教神秘且遥远,他现在在弥勒教的地盘。 周子旺点头:“当然,加入弥勒教,我们才算是真正一家人。” 况天迫不及待的接话:“眼下袁州各地天花流行,无论富户还是贱民都惶惶然活在恐惧中。郑郎中加入弥勒教后,拿出治“天花”药方来,就是我教中的功臣,师父多半会升你为堂主。”他端起酒樽,仿佛看见弥勒教又多出千万教众。
郑晟恍然大悟,这几个人是要用他的治天花的法子去装神弄鬼,宣扬弥勒教。袁州各村恐惧天花,弥勒教只要把他的“水苗”改头换面当做“符水”在各地散播,想不火都难。 原来这是鸿门宴!想起那夜在大院子中见见到烧香聚会的场景,郑晟生出一股厌恶。“呵呵,”他吞下排骨rou,又自斟自饮了一杯浊酒,卷起右手的袖子道:“要我的药方,有点强人所难吧?” 周子旺不说话。况天道:“郑郎中,加入弥勒教,都是一家人,便不分你我。你是个没身份来历的人,出了周家堡寸步难行。你拿出药方,我们在官府给你加个身份,日后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去袁州城行医了。” 郑晟心中暗骂:“拿出药方?我还行个屁医。”他当然不会坦白自己只会这一招。这场面,如果不做点让步,双方都会下不了台,他干笑一声,道:“这方子的价值你我都清楚,我可以熬药以低廉的价格给卖给你们。但我只听说过送鱼为礼,没听说送渔网的。” 席中欢乐戛然而止,郑晟的话就像一盘冷水浇在炙热的炭火上。他自己犹如不知,还在不停的吃喝。 周才平嘴角瞥出一丝冷笑,郑晟的愚蠢让他心中光明重现。义父和师叔果然老谋深算,郑晟本事再高,在周家堡是个外人。交出药方,他还有什么价值?不交出药方……,可眼下这场景,不交出药方可能吗?他这位师叔行事是出了名的霸道。 果然,况天的眼中凶光毕露:“郑郎中不信任我们?” 周子旺突然打断他的话,说:“此药店方珍贵,我也知道。郑郎中若是不舍,可以开个价,我家中还是能拿出了几百贯钱的。只是,此方对我们确实太过重要,请郑郎中一定要割爱。”他说着话,拱起双手,神态很是诚恳。 “几百贯钱?”连周才德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嗯,”郑晟放下筷子,他的确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但这仅限于平常。“种痘”这种关系到他命运前途的事,无论软硬,一概不好使。“水苗”廉价易得,一旦流传出去,他只怕又要去挑粪了。 他的答复很不客气,像茅坑里又臭又硬的石头:“周老爷何必为难我,我熬药供给几位,难道还不行?为何一定要把人逼到死路,断人生路。” 周子旺低下头,出人意料的没有发作。 没等他再开口,况天冷笑着问:“郑郎中不是想随张宽仁走吧?那可是想把你卖到我周家堡的人。” “好了,今天是我夫妇感谢郑郎中的日子,这些事情先不要再提。”周子旺提起酒壶给自己面前的酒樽满上,“我们说的这些事,郑郎中好好想想,人在世上活着需要朋友,郑郎中若是信得过我,就把我当做朋友。” 五个人同时举杯,郑晟一饮而尽。 ——————求票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