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东瀛之石(7)
众人但见这个清国来的年轻使臣脸色一厉,大改方才风流儒雅之风范,冷笑着说道:“不过这个要缟素的天下,断然不会是我大清的天下,而是你琉球国的天下。” 尚泰咬紧了牙关,一时不知道该要说什么好,刚才,他只不过觉得是十分的痛快,但是现在才想起来,作为一国之君,他绝对不可以仅仅图求自己的痛快,而更应该承担起保护琉球国万千黎民百姓的众人。 于是问道:“上使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哲冷笑道:“战船已经听到了家门口陛下还看不明白吗,吾皇之所以派在下前来,不过是想先礼后兵,但是陛下既然不领情,放着一杯好端端的‘敬酒’不喝,非要喝后面那杯‘罚酒’的话,我大清国也只有奉陪到底。” “明日清晨,若在下还不能带回贵国自愿内附于我大清的国书,和琉球国的国印的话,那十几艘军舰就会立刻向首里城开火,这一开火,在金厦早已整装待发的军队自然也会蜂拥而至。这些军舰是我大清不久之前才从英吉利购置而来,具体威力在下也说不清,至于这首里王殿能剩下多少残砖碎瓦,在下也不得而知,不过在下可以告诉诸位的是,当年咸丰十年的时候,英吉利、法兰西犯我大清之时,我大清军队曾经在北京城城郊的七里桥与之交战,照理说,这属于国丑不可外扬之,但是在下觉得,人贵有自知之明,国家自然也是如此,正所谓知耻而后勇者,也不外乎就是这个道理。当年的军事力量是,我大清出动蒙古铁骑十万余人,而英法联军却只有区区的步兵三千,最后的战果,在下不说,陛下也是知道的很清楚的,我大清在七里桥败于英吉利、法兰西之手,京城顿失就失去了屏障,先帝无奈离京,皇室宫苑亦为其所洗劫一空,在下当年虽然上市六岁的幼童,但是至今回想仍是痛心疾首。至于我大清出动的那十万铁骑,死伤过半,而英法联军的伤亡人数只有区区五人而已。我大清也是经历了那次大辱才懂得了洋务之重。当年英吉利、法兰西所用的武器尚且十几年前的落后之物,和我大清新近购买的着十几艘战舰的威力可是难以同日而语,而我大清的蒙古铁骑,再不济,也是当年横扫了整个西伯利亚草原的军团后裔,相信也不是琉球国的军队能比的了得,在下以为,这么说的话,陛下也不难想象,您的首里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了吧。” 虽然,沈哲此时说的是大清国十几年前的空前国耻,但是任谁也没有心思去看别人的笑话,尚泰隐隐感觉到,这个少年之所以要强调七里桥战役的惨烈,除了要说明自己带来的战舰的威力之大意外,他的弦外之音不过是想要告诉尚泰,如果不答应内附,他们的下场,要比当年的大清上国更加悲惨。不觉地对这个年轻人又多了几分忌惮。不过,这忌惮至于也不否有几分佩服,中原地区自古英雄出少年这说,看来也并非是空xue来风的有意夸大,大清上国有如此人才,有何愁不能中兴。 “另外,这还有一件事。”沈哲没等众人平息刚刚的威胁带来的惊吓,又说道:“这件事虽然是在下自己的私事,但是一来,在下对陛下的韬略与气魄着实十分佩服,二来,毕竟两国邦交多年,没有感情也有交情,因此在下觉得考虑到您这琉球国和在座各位的性命,在下还是告诉陛下为好,此次出使琉球国,在下虽然名为使臣,但是那十几艘军舰可是不归在下的指挥,非但在下没有这个指挥权,指挥着那十几艘军舰的将军还跟在下有一些私人的过结。” “上使大人到底想要说什么?”尚帧神色紧张,和尚泰的道听途说不一样,他可是真正见过那十几艘向吃人的海怪一般的战舰的。 沈哲笑了笑,好像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一样:“在下只不过是想说,以在下和那位将军的交情,恐怕那位将军是等不到明天早上了,要知道,如果提早轰平了首里城,那可是即在皇上的面前立下了大功一件,又出掉了在下这个宿敌,对于他来说可是一箭双雕的好事,在下想,在座的各位也并非是全在首里任职,封地大多是在别处才对,要不然请陛下早作打算,要不然就放手下的大臣们逃回封地去吧,正所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在下生平没有做过多少好事,这眼看着好像就要去光临阎王殿了,只好来个临时抱佛脚,也算是给自己临时几点儿阴德了。” 众人一听此言,虽也知道是有离间之计之嫌,但是话又说回来,谁也不敢轻易地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再加上,琉球国的朝廷本来就松散,大臣们和君主大多并没有多少交情,再加上礼教薄弱,根本就没有什么誓死效忠这一说,在绝大一部分人看来,尤其是外姓的大臣们看来,这谁当皇帝不是当啊,说不定内附到了大清国还好乘凉呢。这会儿一见到自己留在这儿都性命堪忧了,军心动摇就更加厉害。 尚泰,尚帧兄弟二人是看在眼中,急在心里,此时,二人也没心思想什么计谋,只是死马当成活马来医,不蒸馒头争口气,即便是被灭国了,也要有些志气才行。 于是尚泰说道:“我琉球国小,但我琉球之民皆有志气在,贵国要是想打的话便来打就是了,只是如果要打仗的话,我琉球国也断是不会屈服,请公使大人转告贵国天子,就说我琉球,即便是打到最后一人,也坚决不会内附。” 沈哲听着他这话,就像是听说书,不,就算是听说书,这个时候也应该是故事紧张至极的时候,总会有点儿情绪波动,可是沈哲偏偏没有,好像这一场堪比乌江自刎的壮烈故事在他眼前上演,在他看来还没有屈原的《离sao》能拨动得了他的心弦。 沈哲沉默片刻说道:“在下看来,回京禀报这就不必了,吾皇有过旨意,无论有何情况,也能到琉球国归附之后再说,既然陛下想打,那么在下也没有意见,就算是向陛下所说的那样,就算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也坚决不会内附也没有关系,反正只要把那最后一个人也杀了,琉球国还是我大清的地方。” 尚泰闻言,觉得几乎不可思议,这哪里是在说人命,就算是蝼蚁也不会如此低贱,或许他们的性命在上国的眼里,就是连蝼蚁都不如的,尚泰半晌之后才说道:“那容朕问公使大人一句,贵国得到的最终不过就是一片满是尸体和焦土的荒岛,又有什么用。” 沈哲冷笑着说道:“那在下也敢问陛下一句,我大清有超过两万万的人口,要你那么多人又有何用?” “这些黎民百姓的性命在公使大人的眼里就这么轻贱?”尚泰的表情显得很是悲壮,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个亡国之君的命运,自己恐怕是在劫难逃。 沈哲严肃地说道:“陛下此言差矣,沈某并不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之人,相反,沈某一向认为,人和人之间没什么本质的区别,只是各自承担的使命不一样罢了,生来贫穷的人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和生来富贵的人,而生来富贵的人不仅仅是享受丰衣足食,更是要在国家危难的时候用自己生命去保护生来贫穷的百姓,只有各司其职,这个世界才能延续。不过,您的黎民百姓在您看来是重中之重,而我大清有余于民而不足余地,那您的子民在吾皇严重不只得一提这也是事实。更何况,如果要论起这草芥人命的恶人,吾皇与在下也只能退居其次,真正害了他们的恐怕是陛下您了。” 尚泰眼神愈加冰冷,从牙缝中挤出了四个字:“胡说八道。” 沈哲回答道“在下刚才说过了,人在这个世界上都有自己的是使命,贫穷之人和富贵之人的使命不同,官员和农人的使命不同,同样的开国之君和亡国之君的使命也不同,在下一直以为,如果开过固然不易,但是能把亡国之君当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如果开国之君的使命是建功立业,为他的臣民创造一个四海升平的盛况的话,那么亡国之君的使命则应当是让他的百姓在新的政权之下可以继续安然地继续他们的生活而不是为了某个人的社稷或者皇位去送死,毕竟,不管是不是亡国之君,既然坐上了王位,那所承载的就不只是列祖列宗的创成,还有黎民百姓的期待。至少在下是认为的。既然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也不妨和陛下明说,吾皇已经传下话来,别说是一个只有尸体和焦土的荒岛,就算是琉球部长一根草,琉球国,吾皇也是要定了的,至于这个国,陛下打算怎么交到吾皇的手上,在下也就无权干涉,这是陛下自己的事,也是陛下自己的使命,在下认为陛下也应该自己来做这个决定。” 沈哲说罢,转身离去,四周的士兵没有得到主上的批准不敢轻易放人,沈哲瞟了一眼这票人,说道:“如果陛下还需要时间考虑,容在下回舰上等待答复可好?” 尚泰闻言回过神来,本来自己是打算杀了这个人,自己和琉球国一起同归于尽,但是说道使命,他却也是的确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的使命究竟是什么,或许就像这个年轻的官员所说的,他的使命和他的父亲,祖父,尚氏王朝的列祖列宗都是不一样的。他必须要好好想想,自己的使命究竟该是什么,是气节还是百姓。 当然在此之前,他得要放了这个年轻人,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他要是坏了这个规矩,反而让琉球国跌了身份。于是命令众官兵退下。 尚劼不甘心地叫了一声“王伯父” 被尚泰一眼瞪了回去便不敢再说话。 “在陛下做决定之前,在下还想奉劝一句,陛下最好好好想一想,当年宋太祖赵匡胤统一中原,同时五代十国的旧皇,为何吴越国王钱俶可以平安一生,钱氏家族时代享有赵宋皇恩眷顾,而南唐皇帝李煜最终得到的仅仅是一杯毒酒。就是因为钱俶够听话,也够诚意,不用赵太祖找他,自己就跑来臣服于赵匡胤。这些话在下作为使臣本不该说,不过在下敬重陛下的气节才出言相告,如果真要把事情闹到兵戎相见的底部的话,陛下的路,可能也就只有剩下李煜的这条了。” 年轻人临出殿门最后和尚泰这样说。 一个国家的一年中的头等大事换得很快,因此不到年底的时候通常评不出来最高份额的年终奖会落入谁的囊中。 比方说这个多事之秋,一个月以前,这个国家的头等大事仍然是与日本在台湾的战争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一个月以后,最重大的新闻已经变成了琉球国的内附。 大清国基本上没有经历过内附的场面,前面的一百多年将近两百年的,是因为自己看不上别人,后面几十年,是因为别人觉得自己日薄西山跟着这样的大哥很没前途。 琉球国的内附所撼动的国家并不只有大清异国,还有和大清一衣带水相隔的好邻居日本,要说日本本来的如意算盘打得挺好,虽然战败了但是可以借此契机让琉球国脱离大清附属国的身份为自己掌控,如果这个目标能成功的话,打台湾的正常买卖自己也不算是赔本儿的一方。 可是谁承想,这眼皮儿还没来得及眨一下,琉球国摇身一变,从一个大清国的一个“干儿子”瞬间便成了“亲儿子”,琉球国王尚泰带着自己的儿子、弟弟、侄子、捧着琉球国的国印,乐呵呵地跑到了北京城居住,被年轻的同治皇帝大家表彰其中曾之后风味了安顺郡王,连同他的儿子、侄子也一同被封为了贝勒、贝子。 虽然从表面上看起来双方十分和乐,但是据说大清过此次也是放下了大国的身段,威逼利诱地无所不用其极,愣是不到一天的功夫就不战而屈人之兵,把整个琉球国给拿下了,而且动用的还是一个和同治皇帝同岁的年轻官员。 就连新兴的日本也不得不感叹大清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了。 北京城里的好戏还没有演完,大清朝廷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火速在琉球境内制府设县,八百里加急的速度,联官员都是就进调配,有的干脆直接重新给原来的旧吏发了官印,官服,再把牌坊一换,就当是认了新的主子,那速度,好像是稍微慢一点儿,琉球就要被太平洋给淹了一样。 琉球国之梦彻底破碎,但是这不代表着不用和谈,毕竟这年头,这仗打完了,哪有不坐下谈一谈,就算是友军还得坐下来一块分分赃呢,更何况是两个敌对的势力,总有一方等着分赃,本来日本国以为这个急着等分赃的国家会是自己,可是随着琉球国的内附,这次和谈就成了一个他想多过去就注定躲不过去的劫难,这可是任天照大神显灵也难得帮得了他们的了。
伊藤博文带领的日本使臣惴惴不安地跑到了北京,本来打算在北京和谈,可是人家的地盘人家说了算数。 京城是什么地方,那是皇上呆的地方,你说在京城谈就在京城谈吗? 于是一纸通知,又将风尘仆仆地日本使节团给引到了位于江苏的应天府。 应天府是一个具有代表意义的地方,十年之前,这里还是与清政府分庭抗礼的太平天国的首府,三十多年前,也是在这个地方,大清国和英国签订了第一个不平等条约——《江宁条约》,自此开始了一个帝国漫长的耻辱。 如果说,大清帝国有史以来最大的耻辱是十多年前的火烧圆明园,那么这一切的起点,都是来自于应天府的。 而此次谈判中,大清帝国的首席交涉人直隶总督——李鸿章,之所以放弃了原来拟定的地点北京城,而宁愿自己多跑小半个中国,到千里之外的江宁来谈判,只是因为,他刚刚在琉球国内附一事上立了首功的干儿子沈哲曾经说过,我华夏的尊严是在哪里丢失的,就要在哪里找回来,不敢怎么样,江宁这个彩头,倒是比其他地方都要好一些。 跟别人不一样,沈哲没有来得及回京,不过说白了也是朝廷还没有明文召他会经,虽然被重新启用,首庄事物,办的也算是个开门红,但是怎么说都还是属于丁忧之期,朝廷没有说话,确切一点儿说是皇上和太后还没有发话,他也不敢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回了京师,怎么也是说不过去的。 不过这次在南京与日本和谈对于他来说却是一个找借口回京的极好机会,就算是回不了京城,他也大可以和李鸿章一起直接去保定,不管怎么李鸿章那边的消息肯定比在这岭南要来的快上一些。 沈哲对南京并不陌生,他出生伊始,就在这个地方,南京市六朝古都,风水是龙盘虎踞,自然没得说。但是这地处江南,从骨子里就抹不掉江南的那股艳丽的劲头,因此从古至今,凡是定都江宁的王朝虽然多,却也难得长久,同是古都,江宁的大气就与西安有所不同,长安的大气凝聚着始皇帝扫平六国的雄浑,汉武帝北伐匈奴的豪迈,藏于黄土高坡的千沟万壑之间,而江宁的大气则是葬身于江南的温山软水之中,吴头楚尾之间,给这份大气有凭空添加了一丝女性的柔美情怀,沈哲常常想,如果长安是秦皇汉武的话,那么江宁就是长孙皇后那样巾帼英雄式的人物。 独自走在秦淮河畔,不知不觉就绕进了乌衣巷,没有南京总统府和路边的梧桐树的南京,让沈哲觉得分外陌生,就连这里,也不是他记忆中的地方了。 从乌衣巷穿出,便到了夫子庙,夫子庙旁的江南贡院因为不是科考的念头而分外冷清,江南贡院也是一个十分神奇的地方,众所周知南方盛产佳人,也盛产才子,朝廷每次的科举,江南籍的书生总是能垄断前三甲,有的时候,朝廷甚至要有意将一些前面的排行让给江南籍以外的考生以示公平。这么一来,这江南贡院里别说走出的进士了,就是状元郎,恐怕也难得轻易就数得出来。 可是偏偏能够被世人真正记住的却是像唐寅这些什么都没有考上的人。 夫子庙的香火还是一如既往地旺盛。 看着孔老夫子和蔼可亲的塑像,沈哲不禁去想,当年孔老夫子他老人家在墨池讲学的时候,究竟有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这样被当做神明一样的供奉呢。 在文庙门口,沈哲加快了脚步,他向来就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可是当夫子庙的正大门将要从他的余光中消失的时候,他还是不自觉地半回过头去看了一眼。 就近为什么要回头看那么一眼,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是当他看清楚这一眼的时候,他就陡然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有种东西叫作缘分。 夫子庙的人很多,熙熙嚷嚷地来回穿梭着,但是即便是这样,沈哲还是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人的背影,沈哲想,当年在横滨吵杂的街道上,这个背影的主人大概也就是这样一眼看见了他的。 那个背影高瘦修长,是日本人少有的高个子,因此在普遍身高不是很求强的南方人中还算得上是突兀的。就像当年他和萧冉的身高在一群的日本人中也显得非常突兀那样。 当然虽然同样是黑头发,黄皮肤,但是仍然很容易辨认出来他是一个外国人,只见他留着英国式的小分头,头发上抹得发油油光增量,一身咖啡色西装笔挺,在沈哲的印象中,日本人的小身板儿不适合穿西装,日本历代天皇的西装照身上的衣服就跟那里借来的一样,不过好在,这个人是与平常日本人不一样的身材高大,因此这身西装在他的身上,倒也不显得突兀,外面还草草地披着一件武士服,至少是从衣着上,他是彻底翻了一个个儿。沈哲觉得,他的穿着几乎可以代表着不同时代的日本,两三年前,他的内心仍然是一个日本人,只是要披着一副西方化的皮囊来适应当时的日本社会,而现在从美国留学归来的他,内心已经完完全全的美国化,只能用一件日本式的外衣,来提醒自己仍然是大和民族子孙的事实。 沈哲远远地看见他此时正在向一个赶着去烧香的人打听着什么,在沈哲的印象里,他本来是会一些中文的,说得不好,但是普通交流没有问题,不过这里是南方,江浙一带的人听不懂官话的人有很多,即便是一个外省人到了这列会语言不通,别说是一个外国人,只见他连说带比划着愣是没让人家听懂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结果是一边说一边的,简直是鸡同鸭讲。沈哲看了片刻笑话之后觉得自己似乎有一点儿不低调,终于肯走上前去和故人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