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二章 青山书院
菊花打断她的话道:“我家老爷自己都喂鸡,我儿子和闺女也喂鸡,我也喂鸡。‘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各人都有自己追求的目标和手段,喂鸡总比给人当玩物好吧,黄夫人以为呢?” 众人都暗自咽了下口水,看着菊花,见她仿佛不是在说喂鸡,而是谈什么高深的学问似的,都怪异不已。 高宛儿则笑眯眯地看着众人。 贺夫人见黄夫人尴尬的脸色,心里好笑,她对菊花说道:“说到这个,我忍不住就要夸赞弟妹:你们家的荷叶鸡味道真是好。我家老爷先还说要照顾张兄弟生意,所以才去买那荷叶鸡。谁知一吃就上瘾了,说家里厨子做的也比不上铺子里卖的好。如今我们老爷干脆不叫做了,每天都要去杨家熟食铺子买几只,连那鱼和兔子也常买。那铺子生意好得不得了,去晚了还买不到呢!” 众人听了,顺势转移话题,也纷纷夸赞起荷叶鸡来。 方夫人面前正打开了一只荷叶鸡,她用筷子搛起一块鸡脯子rou,举起来微笑道:“这荷叶鸡味道好,除了慢火焖熟、用料均匀外,这鸡怕也是有功劳的。” 众人就发现,刚刚还浅笑闲谈的张夫人,忽然眼神就明亮起来,跟她们说起养鸡的各种趣事,神采飞扬。 连菊花自己也没意识到,她跟郑长河真不愧是父女:郑长河跟人说起种庄稼的话题,那是一头劲;菊花如今也有这毛病,跟人说起鸡鸭鱼,乃至种蘑菇的经来,也会精神一振。 “……我家橡子果和玉米渣多,喂鸡也便宜,把它们散放在林子里,也跟这山上的野鸡差不多了,自然rou质不会差。不像往常,我小的时候,家里穷,没东西喂鸡,我跟哥哥就从柴火堆下面挖蛐蟮,晒干揉碎了拌菜叶喂鸡。像眼下这个季节,田地里秋收了,也会把鸡脚上拴了绳子,牵到田地里找虫子和粮食吃。” 她见方夫人和六小姐以及贺夫人等听得津津有味,又接着说道:“夫人不知道吧,这鸡在田地里找些活食来吃,长得可好了,十来天就能肥一圈,那些日子下的蛋都要大一些……” 她笑吟吟地说着,眼角瞥过几个眼露嫌恶之色的贵妇,半点不觉尴尬。 这正是她的目的:有些人,若是嫌弃了她,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少来往,她还巴不得呢,而乐意跟她来往的,像贺夫人,则半点没有嫌弃的样子。 令她诧异的是,方夫人她看不透,可方六小姐却听得极为认真和专注,看她的目光也不同于先前的端庄有礼,多了些亲近。 贺夫人虽然听得高兴,也没胡乱恭维,她笑道:“听弟妹说的怪有趣的,可是jiejie却不会干这个,若说开间铺子让jiejie打理,jiejie还能应付,旁的就不成了。” 菊花微笑道:“各人专长不同么。是meimei啰嗦了,说到这,就忍不住想告诉人高兴高兴,也不管人爱听不爱听。我想这跟擅画擅绣擅弹擅厨艺等等一个样,她们说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也必定是兴致盎然的。” 就听扑哧一声笑传来,原来是有个夫人绷不住笑了起来,见人都瞧她,把脸红了,忙道:“听张夫人说得怪有趣的……” 可是那语气却牵强的很,大伙儿明白她刚才肯定是在嘲笑张夫人,竟然把喂鸡和那些高雅的技艺相提并论。 方六小姐眸光一转,扫了围坐的众人一圈,对菊花轻笑道:“是小妹自大了。原以为此类小技,不值一提。今日从张夫人口中听来,另有一番滋味。传说先秦的琴师伯牙有次在荒山野地弹琴,樵夫钟子期竟能领会他指端描绘的‘巍巍乎志在高山’和‘洋洋乎志在流水’意境。可见雅俗之间,并无界定,大雅到了极致,必定返璞归真,摒弃人力穿凿,率性而行。小妹忽然有些明白,为何张家山野斋的盆景如此独特了。”她意味深长地对菊花眨眨眼,“听说张老爷可没念过几年书呢!” 方夫人见眼高于顶的小姑竟然说出这样的话,遂也凑趣呵呵笑道:“meimei就不要说那些‘雅’‘俗’之类的东西了,嫂子也听不明白。不过,我们老爷可是说过,张家出产的鸡rou质细嫩,连那新开的青山土产铺子里卖的腊鸡,味道都比我们家的好。我们老爷还说要跟张老爷请教呢!” 菊花先对方六小姐含笑道:“虽然方小姐如此说,然雅就是雅,俗就是俗。我们乡野之人,耕田渔猎,就算自得其乐,不过都是本色而已,不比真正的君子,取的是‘大巧之朴,浓而后淡’,岂敢相提并论!” 说完又转向方夫人道:“这养鸡也不是什么难事,无非是刚才我说的那些。至于说腊鸡的味道好,并不是说方家的就不好了,其奥妙无非就是‘隔锅饭香’罢了。何况我们家专门卖自家出产的东西,数量只得那么多,人们的心理越发以为它稀奇也是有的。” 贺夫人听后拍手脆笑,对方夫人道:“还真就是这么回事。往年秋冬,我们家都是买方家的腊味吃的,今年忽然吃了弟妹家的腊味,觉得有点不一样,想要再买,那买办去一趟,回来居然说卖完了,下一批还没做好。夫人想,这不是吊人胃口么?” 众人顿时掩口娇笑起来,纷纷都说是这道理。 方六小姐听了菊花刚才一番话,才真正有些动容:这张夫人既非粗俗不堪,又没有因为习得文墨而不知深浅,倒叫她困惑了。 谈笑间,菊花让人将烤好的鱼、兔等物分发,又让葡萄用现采的蘑菇做了野鸡蘑菇汤,众人又抢着亲自尝试烤鱼,一时间林中热闹非凡,纷纷说今次聚会有趣。 吃喝一番后,又去钓鱼,直至夕阳西斜,各人方带着些土产兴尽而归。 此后,贺夫人和方小姐倒又邀请了菊花几次,无奈张家诸事繁忙,她竟然不得空闲出门。 先不说那新增的两个作坊,单秋季木耳蘑菇两项就让张家上下忙得脚不沾地了。当然,银子也是哗哗地往家流,张家真正进入爆发的时候。 在这里,家族亲眷的力量是不能忽视的,若是全部都用外人,显然不合适。于是,槐子招来了三舅一家,又从张家本家亲戚里挑了两房老实得用的兄弟来给自己帮忙,刺激得大爷爷五爷爷那帮人眼红不已。 青木则把二舅一家叫来了,一来来财两口子都挺能干,能给自己帮忙,二来杨氏也能常跟外婆汪氏见面,至于二舅和二舅母则是附带跟着来的。 正当忙碌的时节,却又出了两桩事,却是干连的,这下整个下塘集的人都兴奋起来,清南村更是忙翻了天。 其一就是今冬县尊召集人力壮丁服徭役,要干一项大工程,旨在拓宽清辉江支流至下塘集一段的河道。 现任的清辉县县令还算个明白人,他见下塘集日新月异,其发展的势头就要超过了清辉县城,待两年任满后,吏部的考评自不必说,便是那油水也是捞得足足的,妙在不需要过分压榨民众。于是忽生雄心,要为百姓办件实事,再捞一件政绩,也不枉人称他一声“父母官”。 因清辉江支流往东南拐弯后,这里穷乡僻壤,且不通往大城镇,而是绕着小青山往南去了。下塘集这一方的百姓想要出去,必须坐船往上游进入清辉江主干道,方才能顺流去往临湖州等地。 这县令听商户们抱怨,来下塘集运货只能用小船,若是大船就要搁浅,很是费事,便动了兴修水利的念头。
他立志要做好事,为免人疑他贪墨,便不许有钱人出钱代服役,亦不许雇人代服役,需亲身自带干粮,去河道上劳作一个月。 消息传来,如郑家这等人家就炸了——青木都忙得不见白天黑日,哪有工夫去修河?这狗屁县令明明就是装模作样,殊不知这么的反而坏事,真要用心的话,还不如趁机向有钱人多收些钱,然后多招些人,早日把这件工程办完。 他正想着要联合集上富户,去跟县令交涉此事,又传来了一个消息,这下县令喜得屁滚尿流,更加迫切地要修河了。于是青木趁机领了个任务,自然不用去服这劳役,只需交钱即可。 这便是第二桩事了:周夫子要来清南村创办青山书院。 也不知朝中发生了何事,宰相周楠急流勇退,自呈告老,临去之时,张牙舞爪地拖了四五位重臣下马,牵连无数官员。一夕之间,朝野震动,天下皆惊。 本来这些事跟下塘集老百姓半点也不相干的,可是,周夫子上书皇帝,说他要去乡野创办书院,召集宿学鸿儒聚众讲学,兴盛儒学的自由讲学之风,矫治国之弊病,地点就在他昔日隐居的湖州府治下的小青山。 永平帝大权在握,此时看老师比亲爹还亲,于是满口答应,要财要物均可。 不料被周夫子逼下位的原吏部尚书孙大人却讽刺他,说他妄图借办书院之名义掌控天下读书人,其心可诛,若有朝一日书生们“讽议朝政,裁量人物,摇撼朝廷”,那时将动摇国本。 周夫子一言不发,立即拿出拟好的、呈给皇帝,显然是早有准备,最近一系列举措都是他早已谋划好的。 自筹学费修建书院、自聘学师、朝廷派人监管,藏书和读书并重,质疑问难和自由会讲……一条条看得皇帝激动万分。 这书院虽然是私学,却还在官家掌控之下,但又不同于府学和国子监:学生是来去自如的,敞开门庭,迎纳天下有识之士和有志向的学子,无论贫贱富贵,皆可入学。 周夫子趁着皇帝看条文时,跟孙大人又是一番唇枪舌剑,挤兑得孙大人发誓也要在北方办书院。 周夫子便讽刺他“眷恋权位,不舍京畿,妄图起复,伺机把握朝政……”,气得孙大人险些吐血,一怒之下便恳请皇帝,许他去临湖州办书院,“要跟周南木老匹夫较个高下”。 于是,一帮老不死的邀朋呼伴,齐奔南边办书院来了,斗争的地点从朝堂转向民间。 皇帝则乐呵呵地在家清理善后工作,无数官员也都活跃起来,私通串联,交结排异,两眼热切地盯着朝局,各驿路更是骏马飞驰,忙碌非常。 最新全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