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新时代(卷终)
大军开拔,皇室宗亲,文武百官随行,行色匆匆,气氛压抑,太后看着漫天的星斗发呆,她已经被彻底软禁,车驾四周都是禁军士卒,不许任何人靠近。 虽然所有人都瞒着她,但她却知道,一定是皇帝出事了。太后想起今天中午做的那个噩梦。 刘邦穿的破破烂烂,被人驱赶着,身上全是血,他哭着,喊着叫她娘,她想过去救他,可是面前好像总是隔着一条鸿沟,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到达刘邦跟前。 这是一个不详的梦境。 太后闭上眼睛为刘邦祈祷“季儿,你千万不能有事,你是娘的全部...”越想,越坐立不安,她眸中精光一闪,命令侍卫“叫卫青过来见孤!” 侍卫一语回绝“娘娘,统领交代过,他有军务在身,不便来见。” “你去告诉他,如果他不来见孤,孤就自缢在这车中。”太后已经没有办法了,以死相逼是她最后的办法。如果太后真的死在车里,卫青难逃其咎,所以他不敢不来。 这个办法当然有效,只是很没尊严。 不一会,卫青策马来到驾前,他下马行礼“参见娘娘,臣军务繁忙,一时脱不开身,还请娘娘恕罪。” 太后声音冷冽,也不多做掩饰,开门见山道:“起来,卫青,你本是寒族,是孤力排众议才让你掌管禁军,此事不假吧?” “娘娘对臣的知遇之恩,臣没齿难忘。”虽然不知道太后为什么要提这件事,但他必须承认,如果没有太后,他不会有今天。 “既然如此,孤只问你一句话,你要据实回答,就算了却这段因果,从今以后,你我两不相欠。”卫青吃惊地看着太后,拱手道:“娘娘请讲。” 太后紧盯着他,一字一顿道:“皇帝究竟出了何事?”卫青张了张嘴,有些犹豫。 他清楚,皇帝身中‘雷蛊毒’,恐怕与太后脱不了干系,出于对皇帝的忠诚,他必须守口如瓶,可知恩图报又是他做人的底线。两方权衡之下,卫青还是对她说了实话, “雷蛊毒!”听到这三个字,太后如遭雷劈,整个人彻底呆住了。 “臣告退!”卫青拱手准备离开,忽听太后在后面问道:“皇帝有恙否?”卫青回头看了她一眼“陛下现已无大碍,事关重大,还希望娘娘保密。” 卫青走后,太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喃喃自语着“这都是报应啊,报应...” 夜空下的金陵,静谧安详,姜义全身披挂,迎接太后,皇后进宫,大军一分为四,驻扎在金陵城外。 曹,邓,郑,蔡,顾...十七个家族起兵谋反,劫天牢,率兵逼宫,现已全部伏法,一时之间,朝野震动,伴随这个惊天消息一起传来的,还有彻查的圣旨。 文武百官心思各异。 刘邦没工夫去理会他们,他身穿铠甲,手握天子剑,早已在‘琅琊亭’等候多时,石桌上放着一壶酒,是上好的西域葡萄酒,酒壶边上还放着两个夜光杯。 太后来了,她从假山外走了进来,身边没有一个侍女,看到刘邦,她先是停了一下,随后径直来到亭子里坐下。 刘邦左手握剑,右手举杯,他摇晃着杯中的酒液,一言不发。太后似乎没有感受到这诡异的气氛,她看着夜空笑道:“今晚的夜景真美啊,银河璀璨,繁星点点,稻谷的香味直往人心窝子里钻,就是这蛙鸣有些吵。” “这就是母后故地重游的感受吗?”刘邦的答话很冷,很生硬。 太后嗔怨地瞥了一眼他,似乎是在怪他,搅乱了欣赏美景的兴致,她看着那个空的夜光杯叹道:“皇帝忙,太后忙,虽然都住在皇宫里,这么多年了,也没好好说过几次话。咱们娘俩能在同一个地方,赏两次夜景,真是不容易啊。” 刘邦默然。太后舒了口气,耸耸肩傍“好了,既然有这个机会,那就好好说说吧,季儿,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刘邦放下酒杯,将一枚翠绿色的玉佩放在石桌上,推给她“母后认得此物吗?” 太后语气悠悠“认得。”她拿起玉佩仔细端详“这枚玉佩名为‘双海龙’,本来是两枚,因其玉质罕见,雕工精美,先帝十分喜爱,听说,后来先帝将它赐给了宫里的一个妃子。” “母后冠绝后宫,想必应该知道,那名妃子的名号吧?” “不错,她叫庄妃。” 刘邦语气平淡“她人呢?” “被我杀了。”太后的回答更加淡然,刘邦看着她“如果我告诉您,她没有死呢?” 太后愣了一下,随后莞尔“那算她命大,这样吧,季儿,母后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你要听吗?” 刘邦点点头,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有必要知道真相。 太后摩挲着玉佩,眼神涣散,整个人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曾经有一个王,他有很多个王妃,但他最宠爱的只有三个,王喜欢她们三个,就像喜欢猛虎,骏马,耕牛一样。 虽然这三种动物都很受王的喜爱,但喜爱的程度也各不相同,和所有王一样,他最爱的是猛虎,因为她霸道,她威风凛凛,她让百兽俯首,其次是骏马,因为她气质高雅,卓尔不凡,最后才是耕牛,因为她健壮,懂事,可以为王分忧。 然而,很不幸,猛虎虽然冠绝天下,但她始终没能为王诞下骨rou,所以她很担心,王会因此而抛弃她。 更不幸的是,骏马,与耕牛抢先一步,同时怀上了王的血脉。马与耕牛早就觊觎猛虎的位置多时,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猛虎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于是她想了一个办法,她对外谎称,自己也有了身孕,王很高兴,认为这是上天给他的礼物,猛虎又请求王,让她与骏马,耕牛一起养胎,王答应了。 在骏马与耕牛临盆那天,猛虎设计抢走了骏马的孩子,又栽赃给耕牛,王很生气,从此不惜耕牛,连她的孩子也被送给了他人抚养。” 讲到这,太后停下了,她看着刘邦,眼睛里尽是宠溺之色,刘邦却是无名火起,他不明白,这个时候,她为什么还能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强忍着心里的怒气,刘邦沉声问道:“那朕在这个角色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猛虎的孩子,骏马的孩子,亦或者是更耕牛的孩子?” 太后看到刘邦眼中的怒火,脸上的笑容敛去,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失落与悲戚,她低声问:“很重要吗?” 刘邦一愣,确实,不管她与师骆说的谁才是真的,也不管自己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有一点是肯定的,她始终都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刘邦不想再在这种无聊的问题上浪费时间,他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为什么?为什么非杀我不可?” 太后张了张嘴唇,幽幽道:“你恨母后吗?” 恨吗?刘邦问自己,答案是肯定的,抛开政治立场不谈,光凭她三番两次想杀了他,刘邦就该恨她。
事实上,他今日选择在这里与她见面,意思很明白,血债,必须用血来偿还,另外一个杯子,里面涂了见血封喉的毒药,想必太后应该也很清楚,刘邦要干什么。 太后见刘邦不说话,她又道:“对不起。”说完,拿起石桌上的空酒杯,自顾自倒了一杯酒。 刘邦彻底被她打败了,今天原本是想解决恩怨,可谁料想,她给自己讲了一个似是而非,不知所云的故事,然后就想一死了之。 他很想指着她的鼻子大骂“这不是游戏,这是政治斗争,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失败者就要有失败者的觉悟!”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还是不够狠心,只要牵扯到感情,一切就都变味了,“还是说,我压根就没想着要杀她,只是像个小孩一样,发泄自己的不满?”刘邦不知道,这种抓狂的感觉让他几欲崩溃。 “够了!”刘邦大喝一声,劈手夺过她已经送到嘴边的毒酒,连同杯中的酒一起摔了个粉碎。 上一次,他在这里用感情击败了太后的阴谋,这一次,太后同样也用感情动摇了他的决心。 “似乎,我压根没有一点长进?”刘邦突然感觉很沮丧。 杀伐果断,是帝王的必修课,很明显,他挂科了。“我终究还是人,无论这样的仇恨,弑母这种事情还做不出来。” 刘邦喘着粗气,拔出天子剑在栏杆上,砍了七八下,待情绪稍稍平静,他转头看着太后道:“你曾想杀了我,到现在也未改变,‘雷蛊毒’不要说与你没有关系。 我有充分的理由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可是真让我动手,我还是无法狠下心。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也不管你是不是真的爱我,十几年的养育之恩我都铭记于心。 母后,我原谅你了,从今以后,我们重新来过,这天下是朕的天下,你若敢伸出一根手指头,朕就砍断一根,你要伸出五指,我就连你的手一并砍断。好自为之吧。” 太后看着甩袖而去的刘邦,不由潸然泪下,几个侍女从假山外走进来,对太后施礼“娘娘,陛下令我等侍奉您,咱们这就回宫吧?” 卫青带着全身武装的禁军士卒也走了进来,他看着地上的酒杯碎片,对太后道:“娘娘,陛下令臣护送您回宫。” 看着太后车驾远去,刘邦望着夜空久久不语,这个动作保持了许久,刘邦问卫青“你是不是很失望?” 卫青摇头。刘邦又问“那假如朕真的逼死了太后,你会不会失望?”卫青没有说话,但从他的表情,刘邦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就在刚才,当他原谅了太后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当他回到养心殿,刘邦感觉像是挣开了枷锁,无比轻松,整整一晚上,都没有再做噩梦,即便他今晚下令杀了很多人。 太阳照常升起,状态好,处理起政务,效率也会提升很多,十七家族造反,牵连众多,刘邦没有再采用联合会审的方式,而是全权交给了廷尉司,大理寺。政府部门,各司其职,不得越位,更不能越权,这是刘邦定下的新规矩。 新的时代来临了,一切都开始步入正轨。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五天后,永安元年六月十七日,太后于承乾宫,安鸾殿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