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太后寿宴
此时昭阳殿中坐着的除了相邦吕不韦,还有秦国的宗室贵族和主掌各内宫事务的重要官员。 “下月十七是帝太后的寿诞,列位臣公可有安排?” 赵政坐在案前,姿态很是放松。 “王兄,臣弟自请主理寿宴。”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刚满十二岁的成蛟站得笔直,一脸认真。 “大王,帝太后身份尊贵,她的寿宴何其重大。公子成蛟年纪尚恐怕难当此重任呐!” 一位宗室大臣站出来反对,其下众人也都连连点头,吕不韦却起身笑道: “本相倒是觉得并无不可” 众臣看向吕不韦询问: “相邦大人之意是?” “公子成蛟年纪虽却自小便喜爱音律歌舞,且天资聪慧,也因此当年很受先王喜爱,本相认为,不防让他一试。” 赵政点了点头。 “仲父大人说得在理。” 复又对着成蛟道: “成蛟,此事就交于你去做吧。” 成蛟拱手领命。 “多谢王兄,臣弟定不会让王兄失望!” 梁儿看得出,成蛟是极重视这次寿宴的,自从领了命,他已经许久没有在咸阳宫里闲逛了,倒让梁儿感到有些许寂寞。 “大王,这是奴婢最近新琢磨出来的,您尝尝是否可心。” 梁儿将一盘糕点轻轻放在赵政案上,缓缓推至他手边。 赵政闻言看了一眼那盘中几块精致的金色米糕,微微一笑,那笑竟是暖的。 他取了一块放入口中,口感软糯香甜。 “嗯,好吃” 自己用心做的东西能收到夸奖,梁儿自是喜悦,也露出些许笑意。 忽然赵政似是想起什么,问道: “这东西梁儿做了多少?可还有剩余?” “还有一些的。” 梁儿答道。 “如此,你便分出一些拿去给成蛟尝尝,听闻他近日都足不出户,那么个闲散的性子,几日不见出门,倒让寡人好奇了,你替寡人去看看。” 可以借机去成蛟的住处看上一看,这差事梁儿十分乐得去做,便欣然应诺,去膳房装了一盒子的米糕带上,去往成蛟所在的碣石宫。 相较于咸阳宫的其他宫室,这碣石宫并无什么长处,算是很平庸的一处。 宫人引梁儿入了中庭的花园,成蛟正在此处盯着一张锦布出神。 “奴婢梁儿拜见公子。” 成蛟抬眼看她,展颜笑道: “真是稀客,王兄让你来的?” 梁儿微笑点头,将食盒送至成蛟身前的案上,取出几块金灿灿的米糕来。 “大王说这米糕好吃,让奴婢送些给公子。” 成蛟眼前一亮。 “这般好看,是你做的?” “嗯。” 成蛟看似很是欢喜,拿起一块尝了尝,扬起夏日般耀眼的笑颜。 “很香,很甜!梁儿真是心灵手巧,王兄好福气!” 梁儿抿嘴笑道: “哪里,能跟随大王,才是奴婢的福气。” 梁儿余光瞥见成蛟案上的锦布,那竟是一张图纸。 “公子方才是在看什么?” 成蛟一滞,复而将图纸推至梁儿眼前,直言答道: “这个啊?是本公子着人绘制的太后寿宴上用来演绎歌舞丝乐的高台图。” 梁儿拿起那张图,本是随意一看,却不料竟发现其上有一处设计的并不牢固,若是伶人们在表演时反复走在那处,便很容易引起坍塌。 梁儿不免心中一沉。 咸阳宫拥有大秦最优秀的建筑能人,大王生母的寿宴又何等重要,怎会绘出这种有安全隐患的高台图纸来? “敢问公子,此图是何人绘制的?” 见梁儿突然一脸严肃,成蛟虽不明缘由,却也收了笑意,认真答道: “是本公子让宗正的宗正司亲自绘制,又拿去少府让少府令合了预算,改制而成的。怎么?梁儿觉得此图是有不妥?” 梁儿微微蹙眉,伸出手指向图上那处。 “这里,公子可否想过,待到太后寿宴之时,伶人舞姬众多,难免会反复踩踏高台的每一处角落,此处若如图上所示这般修建,届时便很有可能难承重负,导致塌陷,极是危险。” 成蛟听了梁儿的话,急忙拿过图纸,又细细看了一遍。 “没错,此处确有不妥。” 他低声轻叹: “是我疏忽了,以为宗正和少府人才辈出,交于他们去做定会万无一失,不成想还能出现这等纰漏,若非梁儿你及时发现,本公子岂不是会丢尽了颜面?” “公子也无需担忧,此处只需加固几重便好,并非难事。” 成蛟闻言面上神色渐渐稳了下来,拿了一块米糕塞到嘴里。 “嗯,确实不难,本公子稍后便差人将图送去宗正,让他们重新改过。” 十月十七帝太后生辰当日, 深秋,天气虽然已经转凉,天空却蓝得醉人,真真是换得了一个秋高气爽。 竹泉宫的灰瓦灰墙被周遭火红的石楠树层层包裹,也是别有一番景致。 除了吕不韦和秦国宗亲之外,楚宗室和文武百官全都受到了邀请,就连那远在梁山宫,平日极少露脸的夏太后也受邀出席了寿宴。 可以说,这一日的竹泉宫,汇集了大秦国所有身份尊贵之人。 编钟铮铮,礼乐声声。 整个竹泉宫都沉浸在一片喜庆和乐之中。 太乐一众技艺精湛的舞乐伶人们皆一一登上高台,为帝太后献上精心编排的曲目。 就连成蛟也站了上去,用他那支时时不离身的赤玉箫吹奏了一曲来助兴。 曲毕。 众人被箫音所醉,久久未能醒转。 席间一年轻贵族忽然起身,满面惊叹激动的神色,对成蛟施了一礼道: “素来听闻公子成蛟乃我大秦音律神童,尤其竖笛技艺甚是了得,更是有一只赤玉所制的绝世之笛常伴左右,今日一见,果然让在下大开眼界!” “呵呵,成蛟的笛真是吹得愈发好了,听着让人心神舒畅,也不枉费你父王舍重金为你专门打造的这只赤玉竖笛。往后你要能多来我这竹泉宫走动走动,可时常吹与我听,那该多好。” 成蛟落落大方,笑容有度,允了赵姬会常来给她吹奏,便施礼回到座位。 那人和赵姬都把成蛟的箫说成是竖笛,是因为这个时期的箫其实都是由好多根管组成的排箫,单管的洞箫刚刚产生,很是少见,也鲜有人用。 如成蛟手中这种单管的乐器在此时只有笛。 因笛都是横着吹的,而成蛟的这支是竖着吹的,所以世人都叫它竖吹之笛,尽管它发出的声音是如排箫一般的箫声,而非笛声。 梁儿记得第一次出口夸赞成蛟箫技了得时,成蛟便愣了一下笑说: “梁儿说这竖笛是箫?这叫法倒是有趣。不过此笛之音也确实与箫声更近,如此看来,将它叫做箫也是不错。” 梁儿站在赵政身后,远远看向席间端坐的成蛟,相识几个月了,她竟不知他是秦国远近文明的音律神童,难怪他的箫技整个太乐都无人能及。 舞姬们再次登上高台,台上又是一副绚烂美景,引得众人啧啧称叹。 忽然一声巨响,那高台竟突然崩塌,一众美姬乐师掉落其中,届时哭喊声、哀嚎声混为一片。 一旁待命的众宫人忙冲过去救人,现场一团混乱。 两侧宴席的亲贵们皆被眼前的局面惊得站起身来,进退不得。 帝太后更是又惊又气,一口气堵在那处,竟连话都说不出了。 吕不韦最是镇定,站在前方指挥众人如何善后。 赵政护着赵姬、华阳太后和夏太后入了殿中,众亲贵也随着一起进了来。 众人都伸长了脖子交头接耳的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寿宴之上,高台坍塌,这实属不吉啊!”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 “你们都给寡人住口!” 听到有人口出危言,赵政怒喝,吓得众人赶紧收了神、闭了口,各自乖乖找了位子坐下。 赵政转头看向赵姬。 “母后莫要担心,不过是个巧合罢了,有仲父大人在,定能处理得很好。”
赵姬点了点头,却还是眉心紧蹙,心有余悸。 一旁的华阳太后默默看向另一边的成蛟,蹙眉叹气,又转头对身边的昌平君使了个眼色。 许久,吕不韦也进入殿中。 “大王、三位太后,依臣所察,高台是因建筑失误,承受不住众人踩踏,才会突然坍塌。台上乐师舞姬共有八十八人,其中六十七人轻伤,十八人重伤,三人死亡。” 闻言众人皆大惊。 赵政拍案怒喝: “成蛟!” 成蛟面色惨白,全身发抖,连滚带爬的扑倒在赵太后脚边。 “太后!是成蛟贪玩,没有仔细看那高台的建造图真真的不是有心” 说到此处,两行泪水自他好看的瞳中流出,竟让人瞬间生出几分怜悯。 梁儿看了也是心中一紧,却无法帮他。 成蛟苦苦哀求。 “请太后和王兄就念在成蛟还小” “你明年就要娶妻了,还小吗?” 赵政打断了成蛟的恳求,字字狠厉,怒视于他。 “大王,太后,可否听昌平一言?” 昌平君忽然插了一嘴。 赵政看了他一眼。 “说吧” 昌平君施了一礼,道: “公子成蛟当初是自请主理太后寿宴的,不料却酿出如此大祸,惊扰了太后和大王。不过他虽有些急功近利,却也是出自一片孝心,若大王和太后能念在他是初犯,且年未舞勺,从轻发落,想必他日后定能更加感恩戴德,戴罪立功。” 赵政怒气略减,却一声嗤笑,仍不打算放过成蛟。 “哼!成蛟连这等小事都办不好,何谈戴罪立功?将来又如何为我大秦效力?” 吕不韦见状上前一步劝道: “大王,公子成蛟年纪尚出错也在情理之中。他只是做事缺乏经验,又因稚气未脱,缺乏些耐性罢了,若是日后多加磨练,想必定会有所作为,还望大王从宽处置。” 赵政见吕不韦也来求情,便终于松了口。 “成蛟,既然仲父大人和昌平君都为你求情,寡人便放过你一次,就先罚你两月不许出你的碣石宫,且以后咸阳宫中各项事宜,你也再不必费心,往后只需待在宫中吹吹笛听听曲便好。” 那日之事很快便传遍了咸阳城。 众人皆道太后寿宴上公子成蛟遇事慌乱,失魂落魄,公子之仪尽失。这副样子,即便他日成年之后,也不会是堪当大任之材。 两月后,成蛟解了禁足,又跑到梧木亭与梁儿抚琴对箫。 “那日奴婢分明已经提醒过公子,为何公子最终还是没有修改高台?” 这是这两月来梁儿一直想不通的事。 成蛟叹道: “唉,说来惭愧,本公子一玩起来就给忘了。” 梁儿面上叹气摇头,笑成蛟贪玩,实则却很是疑心。 成蛟能在赵政继位的时候想到改名自保,说明他是个极聪慧又懂得审时度势的孩子,改制高台这么大的事他怎能轻易就给忘了? 梁儿手指轻拨琴弦,琴音厚重,余音亢长。 难道他是故意用了错误的图纸?为了让所有人觉得他是无用之人? 那他是想远离王位之争、保全自己的性命,还是要韬光养晦、厚积薄发? 成蛟虽然只有十二岁,但生于宫中,又早早经历王位之争,母亲早亡,凡事都要自己打算如此想来,他若是有这般心机倒也是可能的。 又是几串琴音由梁儿指下迸出,声如闷雷,让人心生寒意。 还有那吕不韦 图纸上的错误真的是宗正和少府的绘制失误吗?亦或是有人故意为之?是要陷害成蛟?还是要试探他的能力? 梁儿自己尚可看出成蛟并非真的愚笨顽劣、不堪重任,吕不韦老谋深算,在宫中遍布眼线,难道他会看不透成蛟的心思? 11岁就知道自改名讳以求自保,12岁又做得如此之事,对成蛟对敌人而言,恐怕只会更加看重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