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温古卷 行封印
二月二十九日未时,侍月神殿藏书室。 这是一个巨大的房间,高大坚实的圆形石制书架将石案与石椅包裹其中。书架上堆满了还是以竹简作为文字承载工具的书籍,光从这一点来看,这些古卷的“年龄”就已经令人望而生畏了。但是竹简上并没有积灰,这是源于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负责清洁的教徒来此进行打扫与养护的工作。 侍月祭司坐在石案前已经很久了,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将案上那卷摊开的、带些残缺的暗黄竹简合上,然后拿起了石盆里一颗鲜红的果实。 他静静地将果实攥在手心,然后闭上了眼睛。 原本极饱满的果实渐渐萎缩起来,果皮如同老人的皮肤那样出现了褶皱,然后无力地耷拉下去,而那颜色也转为了暗红,最后变成了枯黄。 与此同时可以看到祭司苍白的右手皮肤下,一股红色的液体正在朝上流向他的小臂。 这是侍月教的“药术”之一——吸食之术。根据古卷所载,采用这种进食方法可以最大限度地吸收食物中的营养,因为食物在消化过程中避免了在经过肠胃时发生的损耗,而是通过直接进入血液来供养全身器官。 黑袍祭司将手中的残渣放回石盆,然后站起身,再次在石制的书架上寻觅起来。 自祭司回到神殿,之后每日的大部分时光他都会独自一人在这个藏书室里度过。 他之所以总是一个孤身一人,除了本身的性格使然外,侍月教的教义中亦对此有明确的限定,毕竟“神”与人之间应该要保持应有的距离。 祭司的手指在石架上敲击着,这个动作暴露出他此刻的心情有些焦躁。他忽然cao纵起体内的灵力,让自己如同一片黑天鹅的羽毛般在半空漂浮,检视着上层的书卷。 已经过去了不短的时间,他终于放弃了这种有些可笑的执着:“《灵魄古卷》放在什么地方了?” “回禀祭司大人,在石架东边的第四层上。”藏书室外传来极为恭敬的回答。 “今晚的仪式准备得怎么样了?” “回禀祭司大人,正在准备之中,申时便可完成。” 藏书室里恢复了安静,安静得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根本没有发生过。 黑袍祭司顺利地找到了古卷,他是如此迫切地想要重读当中的“定身”、“追魂”、“召魂”、“聚魂”几章的内容,以至于都没有返回地面便在空中翻阅了起来。 其实他对于这些知识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烂熟于胸。因为在他居室石床后的那面石墙上隐藏着一扇石门,而那扇石门的后面也是一处藏书室,那里面的纸质书籍皆是誊抄了这里的藏书,他在少年时便被要求日夜诵读。如果他无法掌握那些知识的话,那么迎接他的就会是死亡。 事实上这是他第一次走进这个藏书室,而他会如此谨慎的原因只在于他接下来所要做的事情实在是过于重大,于是他决定还是来此处查看原本。 寅时初刻,侍月神殿上方的星辰光华璀璨,但是现在那里没有月亮。 今日是二月的倒数第二天,依据《星辰书》上的说法,这个晚上的月相被称为“残月”。它只会在寅末卯初的时刻,也就是第一缕曙光即将出现之前,以一种弓背朝向旭日的娥眉形状短暂地出现在天际。 这是侍月祭司精心挑选的举行封印仪式的日子。在侍月教的教义中,月相的变化对应着生灵的生命周期。每月的初一,月相为“朔”,那是生命的起点;之后的每个夜晚,夜空中会出现弓背朝向夕阳的娥眉状弯月,那被认为是生物的少年与青年;到了每月的十五、十六,月相就变成了“望”,即是满月,那预示着生灵进入了全盛的壮年;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每月的最后一天,月相就成为了“晦”,那晚月亮如同“朔”一样,不会出现在天空,这意味着生灵彻底死去,连魂魄都消散了。因而在“晦”前的月相“残月”被认作是魂魄将要离开生灵身体的时候,于是那个时间便被认为是封印的最佳时刻。 封印仪式的地点被选择在神殿的中央,那是一个半月形的露天广场。此时“半月”的拱形处以纯黑色的玄武岩垒起的高台像是一个巨大的尖锥突起,让人怀疑它是否已经与触手可及的苍穹连接在了一起。 高台的四周遍布着无数沉默侍立的教众,长长的衣袖掩盖了他们的双手,及地的下摆遮蔽了他们的双脚,他们带着兜帽,低垂着自己的头颅,仿佛那里面根本没有人,只是一袭黑衣挺立在这里。 他们的排布站位极有规律,这一点必须要身处高台顶端的人才能发现。从那里向下望去,可以看到一幅用银粉画成的巨大图案,只有极少数精通古卷的人才会明白那是在描摹星辰行经的轨道,而那些黑衣的教众则位于无数个银线相交的位置上。 高台的中央摆放着一个长条形的石台,石台的四周分别站立着四个手执银灯的侍女,一块奇特的金属则被安放在石台上。它的表面似乎隐隐有些坑洞,并不光滑,但这并不影响它在月白色的灯光下反射出完美的光泽。 这是一块来自天外的陨铁,是侍月祭司完成刺杀唐朝皇帝李嗣源的任务后,契丹国主按照约定交付的货物。 天外陨铁,何其稀有!千年以来只出现不超过二十块,而现存于世间的唯有五十年前坠落在北国契丹别石兰的两块。根据《灵魄古卷》记载,唯有这种近似于神赐的、不属于人间的天外之物才能作为封印魂魄的器皿。前代的侍月祭司便是采用了这样的材料,方才铸造出了现今中土武林流传的五大神兵。其实这些神兵利器的诞生在相当程度上都只是前代祭司在进行的一个试验的结果。 封印魂魄是一件近乎于逆天的禁忌之事,可想而知其中会存在着难以想象的困难。现存古卷中尽管有些这方面的指引,但那仅仅只是这项研究的开端,更何况古卷由于各种原因导致残缺不全,而里面的语言又是复杂难懂,因此历代祭司的重大使命之一便是对于古卷内容的破译、拓展与试验。在相继成功地将灵兽的魂魄封印入陨铁后,这一代的祭司便要开始他的终极使命,召唤并封印一个千年之前的人。之后,他会将这块陨铁铸造成为一柄绝世的神器,而掌握这个神器的人,将会受到神器之中封印魂魄的影响。
天外陨铁下方的空间里,一个身着丝质白袍的女子安详地躺着。她的面容本就十分清丽,如同在绝壁上一朵临风绽放的白色蔷薇,而此刻神圣的氛围,更在她脸上添加了一份圣洁的光辉。 她自然不是侍月教期待了、渴望了千年之久的希望封印的魂魄,她同样是作为一个试验品躺在这里。魂魄的召唤、聚集、封印只能进行一次,如果没有成功,那么魂魄便会彻底消失。 淡淡的娥眉形状开始慢慢地在无边无际的天穹中现形,寅时末刻终于来临。 黑袍的祭司高声吟咏着古老的咒语,从高台的石阶上拾级而上。他的声音忽而低沉忽而高亢,而那些无法让人听懂的语言里凝聚了太古以来留下的知识。 那些站在地面上的教众应和着一同吟唱起来。他们吟唱的并非咒语,而是侍月教的圣歌。 在教众空灵的歌声中,那些银粉爆出了灿烂的月白色火光。火势沿着银线的轨迹飞速地前进,被点燃的地方,银花火树,喷涌出来的光芒如雨! 整个地面开始燃烧了,那些火焰并不炽热,如同机械木偶的黑衣男子们安然地向天空伸出双手,在火中伏地跪拜。但奇怪的是,guntang的蒸气却开始袅袅升腾,而大地则发出迸裂般的鸣响。 躺在石台上的女子身上出现了一个个朦胧的青色影子,那是亡者的灵魂碎片苏醒了,它们在已经渺渺上升到高台顶部的蒸汽中模糊变幻。 祭司终于跨上了高台的最后一级台阶。 那些青色的影子仿佛是看到了他的到来。它们对此首先似乎是表示出了惊恐,一齐往后退缩,聚集在一起瑟瑟发抖。而后它们像是忽然醒悟了,竭力地向上方的天空飞去,像是要离开痛苦的人间而去向幸福的天国。 黑袍祭司在这一刻突然极大地提高了音量,他的全身释放出如同浩瀚汪洋般的灵力,整个人完全隐蔽在了巨大的光芒之中。 那些光芒以超越时间的速度向四面八方飞驰而去,人类的rou眼根本无法捕捉它们运行的轨迹…… 那些青色的影子被光芒追上,纠缠在一起,最终被吞没…… 当最后一个影子消失在白光中后,那些四散的光束如同百川归海般汇聚到天空的一处,而那束最后形成的巨大的冲天光芒在瞬间向下注入了天外陨石…… 褪去了白光的祭司稳稳走向石台。他来到陨石的上方,将自己的手指割破,让血滴在那块陨铁之上。血不停地从他的指尖滴落下来,但并没有积留在陨铁的表面,而是渗了进去。 陨铁的表面出现了云纹状的图案,那图案不是静止的,而是如同水波一样流动——事实上正在流动的是祭司的鲜血。这是被封印到陨铁中的灵魂在咆哮着吸噬鲜血,她疯狂地撞击着这块金属,想要突破它,重新回到空中。如果陨铁上的云纹最终褪去,那么便表明她的灵魂已经将这金属作为了永恒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