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奉孝伤 玄嚣现
舒逸园主殿乐园宫,灯火通明。 时至寒秋,夜间时观音阁内太过阴冷,于是耶律倍便下令将议事之处改在主殿乐园宫。 原本只是想暂缓一下李嗣源向北用兵的步伐,可结果却超出了独孤奉孝的设想——李嗣源一病不起,更出乎意料的是任圜和安重诲两大重臣竟双双被赐死,南朝的力量受到削弱,平衡被打破了。契丹如果趁此时南侵,那局势又将不可掌控。 围坐在一张长条紫坚木桌前的众人的眉头上都打了个疙瘩。 自然,他们是不知道千里之外耶律尧骨和述律平正在发生的分歧,如果知道了恐怕他们会站到那个平时一直被他们称作“老妖妇”的述律平一边。人世间的事就是这么的诡谲莫测,人与人之间立场的更换也是那样的变幻多端。当然,如果他们进一步知道了耶律尧骨的阴谋,那么应该会瞠目结舌吧。不过,虽然阴谋总是不为大多数人所知,但终究还是有极少数参与者的,只是参与者往往不会透露罢了。 “奉孝,你看耶律尧骨用兵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桑措问道。 青衣谋士只是端着酒杯沉吟不语。 就现在的局面而言,唐朝确实坠入危境,但还不是绝境——李嗣源毕竟还没死,只要他不死,人心就不会大乱,只要人心不乱,就算退出洛阳,划江而治还是指望得上的。况且燕云十六州还在唐朝手里,镇守此处的石敬瑭也算得上能员,应该不至于轻易就着了耶律尧骨的道。即使石敬瑭有失,坐镇太原的张敬达可不是吃素的,安重诲已死,唐军中的第一战将似乎就应该是他了。 独孤奉孝刚要开口,想了想还是咽了回去——李嗣源似乎命在旦夕,谁知道他还能活多久呢;耶律尧骨深通兵法,如果他当真强攻燕云,谁又能有把握说他一定攻不下来呢。 见独孤奉孝不说话,桑措便转而向耶律倍发问:“少主,您看呢?” “嗯?欧,还是等龙胤的消息吧。” 坐在首座的人皇王单手支着头,勉强回应了一句。 秋蝶的死讯传来的时候自己是什么反应呢,怎么记不清了呢,难道是痛得麻木了么?恍惚间好像毓淑过来扶了自己一把。接着自己不是想去质问奉孝这件事么,他可没有告诉自己说为了完成这个计划需要牺牲秋蝶的性命呐,怎么后来就没去了呢?欧,是想起了韶澈的事。 被桑措拉回了神思,白衣皇子便强打起精神想起了那千里之外的兄弟——以尧骨的性格,大概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吧。放下手,耶律倍将整个身体往后倚了倚,看了一旁独立窗前的黄衫少年一眼——他忽然觉得有些奇怪,独孤性傲,行事不能以常人揣度,不说话很正常,但鸢戈年少,性情耿直,他怎么也这么沉默呢? 不知怎么的,今夜鸢戈总觉得有些心烦意乱、魂不守舍,望着窗外yin影下若隐若现蹲踞着的石桌、鱼缸、盆花和假山石,他觉得它们仿佛都在无声地跳跃,像随时有可能扑出来咬噬毫无防备的人。 忽然,他好像终于捕捉到了什么,眼珠向正殿大门瞟去。 “主人小心!”鸢戈突然叫道,身体向耶律倍处猛窜过去。 “啪”的一声,一支长箭穿透木窗,破空而来。 但是,此箭并不是射向白衣皇子,而是坐在一边的独孤奉孝! 尽管独孤奉孝也被鸢戈的一声喊叫惊到,本能地向后闪躲,但还是被划破了右臂。低头一看,伤口处的血呈现出诡异的紫红色,箭上有奇毒! 一般被毒箭所伤,流出的血应该是黑色的,会出现紫红色的普天之下唯有“龙血珠”之毒。这种毒药的可怕之处并不在于能见血封喉,相反,它将人致死的时间很长。此毒先会使伤口处剧痛无比,而后疼痛感蔓延至全身,且由于伤口处无法愈合,因此中毒者最后不是被活活疼死,就是流尽全身血液而亡,是非常阴狠的一种毒药。但是“龙血珠”产于深海,异常难得,且一颗“龙血珠”所能配成毒药的剂量很少,故价值连城,会动用此毒者,真真是将对方恨到了极处。 预感到敌人已经就在四周,整个大殿内一片寂静。 门外的侍卫肯定已经被解决掉了,这些侍卫也是经过千挑万选后的武功高强之辈啊,能够悄无声息地杀死他们,这个人的武功该有多强?而且在隔着窗户的情况下能够仅凭气息就出箭伤人,这家伙该恐怕只能用“可怕”来形容了吧。鸢戈急速地思忖着,据他所知,这样的高手这个世上不会超过五人,自己有把握战胜他么? 突然“砰,砰”几声,十几个黑衣人从窗外跃入,他们头上的钢盔上都竖着一根黑色的羽毛。 “黑羽使。”独孤奉孝脱口而出,“任圜的人。” 一声未平一声又起——“轰”的一声,近三人高的朱红铜钉门整个被踢倒,一个穿着和任圜一样道袍的老者从门外缓缓走进殿内,跟在他背后的,是任彦俊。 “你就是独孤奉孝,那个害死我师兄的人?”老者看着那个被箭所伤的青衣男子发问到,因为刚刚是按照任彦俊所提供的方位座次发箭,因此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独孤的脸。 任圜的师弟,那应该是灵应宫的人,灵应宫中什么时候有这样的绝世高手?除非……除非……鸢戈握着尖风剑的手开始冒出冷汗。 提起一口真气,努力压了压自己的声音,鸢戈大声问道:“来者何人?” 但愿不是他,但愿不是他,少年心中默念。 “老夫灵应宫门下——无邪玄嚣。” 他的声音并不响,但是耶律倍一方皆是闻之色变。 漠北鬼武xue地、中原灵应宫、滇南侍月教是当时中土并驾齐驱的三大组织,其中侍月教最为神秘,很多情况不为外人所知;灵应宫由一道士在东汉年间创立,而来已有六百余年;鬼武xue地是自唐安史之乱后在北方逐渐兴起的,由于其创始人不知为何不愿给该派取名,故后继之人以其所在地自称。多年以来,各类奇人异士大都汇集这三处,传授门人徒众之学也是包罗万象:阴阳、兵法、武学等等等等,然而也各有长短:鬼武xue地长于武功,灵应宫优于谋略,侍月教术法第一。 这种格局在他,二十四年前灵应宫第一武学奇才——无邪玄嚣横空出世后,有所改变。 无邪玄嚣,公元八百七十一年十月生于江南武学世家,庶出。自幼怪异,五岁方开始说话。七岁正式习武后,其父发觉此子武学天赋异禀,遂大加调教,十五岁送入灵应宫。青年时喜用一杆龙枪,三十岁后改使刀法,江湖人送尊号“青麒麟”。这一尊号如何而来有两种说法,一是说他右肩上有一青色胎记,状如麒麟,还有一种是说因为其所用武器为五大神兵之一的“麒麟牙”。 三十五岁时独闯鬼武xue地,与“人者”、“鬼者”、“武者”三大高手大战五百回合后安然离去,震动天下。三年后入滇南,自此再无音讯。 一时间武林传言四起:有人说他为侍月祭司幻术所惑,进入迷境不得脱困;有人却说他已杀侍月祭司,后觉无人可战,于是退隐山林;还有人说他根本没到侍月教,在半路上就因为被毒虫所咬而死。 “独孤奉孝,今日我要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告慰我师父在天之灵!”任彦俊阴惨惨地笑着,突然喝道,“拿下!” 霎时间,九名黑羽使以三人为一组,分别向耶律倍、鸢戈、桑措三人扑去,而剩下的五人连同无邪玄嚣、任彦俊直取独孤奉孝。显然任彦俊早已准备周详,布置妥当。 与此同时,耶律倍疾呼:“鸢戈,快护住奉孝!奉孝,快入密道!”,桑措也大声嚷道:“老四、老六快带人过来!” 守护高毓淑的禁卫侍卫听到正殿有异响,正犹豫是否要赶去,隐约中听到桑措的叫声,立时拔刀飞奔。被称作“老六”的侍卫朝寝宫喊了一声“请王妃快进密道逃生”后也急忙赶去。 殿内此时兵刃声、呼喊声大作,耶律倍作为契丹皇子自幼被要求学习骑马射箭,成年后也曾多次亲临前线作战,后又经大内高手指点,身手已然不俗,桑措和其余侍卫更是久经战阵,刀口舔血,所以一战之下,尽管人少但并不落下风。
凶险处自然在无邪玄嚣,十二战七,玄嚣一人敌五似乎依然游刃有余。看着独孤奉孝慢慢转入后殿,任彦俊心下焦急,高呼——“师叔,独孤要跑了!” 奇怪的是,无邪玄嚣并不理会,依然和鸢戈等五人缠斗在一起。 鸢戈心中亦是迷茫一片:他们此行就是为了独孤,即便不能马上取胜,以无邪玄嚣之能要摆脱我们去追奉孝可谓是轻而易举,他这是干什么?而且,他为什么不用麒麟牙呢? 世间所流传的五大神兵之所以成为无数武林人士心驰神往之物,不仅在于其锻造材质特殊——为天外陨石所铸,削铁如泥、吹毛即断——更是由于在兵器之内封印了奇珍异兽的魂魄,因而使兵器蕴藏了巨大的精神力量,可以将习武之人的武学造诣推进到一个更高的峰值。 以麒麟牙为例,其兵器内便封印了极北之地的白熊,因而其性极寒极凶。 由于封印魂魄而能使武器获得异乎寻常的力量,最近江湖上甚至隐约流传出有些铸造师在试验封印人的魂魄。 “小子,你在鬼武xue地待过?刚才那两招‘凤霓翔刹’、‘雀翼烈迅’使的有‘鬼者’的七八分功力。”诡异地一笑,数种莫测的神情在目中漾过,无邪又发问道,“会使‘武者’的‘飞龙剑轰’么?” “飞龙剑轰”是鬼武xue地的最强招式,剑招与心法虽已得“武者”传授,但因突然被人皇王召回南下护驾,中断了学业,所以其中还有很多关窍未明,其中最为要紧处就是“阴阳背转,以阴御阳”。 真气汇于丹田,分阴阳,阳上而阴下,但此招却要求施展者压阳气至下,经鸠尾、神阙、气海、曲骨四xue,过足三阳、三阴经,而至背部督脉诸xue冲出;同时阴气上引,过人中、睛明两xue而至神庭,御冲体而出之阳气——或远或近、或大或小,一念之间、收放自如。 而且,“飞龙剑轰”之威力大小主要基于施展者的内力修为,自己年纪轻轻,即使使出了这招也未必有多大作用。难道无邪当年只是与三位师父战成平手而未取胜是因为“武者”使用了“飞龙剑轰”,所以他多年来隐居苦思破解之法,现在已有所成,要拿我来练招? 那日的旷世一战被鬼武xue地视为奇耻大辱,故很少向门下弟子谈及当日战况。鸢戈也只是从日常的只字片语中了解到一些信息,所以现在只好胡乱瞎猜。 “对付你还用不上‘飞龙剑轰’。”鸢戈回应,同时长剑向无邪胸前横扫。 “好大的口气,”无邪玄嚣一个鹤跃跳至半空,钢刀隔空向下直劈,气劲所及之处地面龟裂,两名禁卫侍卫失去平衡,被震开两丈。 鸢戈借此气浪顺势向后飞跃,在空中翻个筋斗,稳稳落到地上,紧接着化“紫晶魔弹”指法为剑法,“刷刷刷”隔空刺出三剑,直取玄嚣三处大xue。 “雕虫小技。”玄嚣不闪不避,原地凝气,转身劈扣,一个“天龙断”连消带打,又是直逼鸢戈而去。仿佛已经失去耐性,厌倦了这样的小打小闹,玄嚣不待鸢戈反击,继续催劲,上砍、下勾、斜撩,使出一连五式的“暴岚波”,顿时殿内气海翻涌,人人都感到周身诸xue隐隐作痛。 鸢戈一见杀招已至,且避无可避,只得收气于内,横剑阻挡,但双脚依旧站立不住,滑出老远。 此招过后,鸢戈定睛一看,发现任彦俊忽然不知所踪,心里叫声“不好”,转身正待去追,身后又感到一阵疾风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