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死生契阔(下)
震天的杀喊声犹如汪洋波涛,一浪高过一浪,而黄色海洋中顽强抵抗的汉军阵列就如同巨浪中颠簸起伏的巨船,在惊涛骇浪之中岌岌可危。 “收枪!” “刺!” 伴随着军官嘶声竭力的怒吼着,盾牌后方的汉军士卒们机械般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奋力的将手中的长戟从盾牌的间隙刺出,然后猛力抽回甩掉戟尖上贯穿的尸体。几乎都不用瞄准,因为围攻而来的黄巾军太多了。 望着突围出的骑兵绝尘而去,朱儁心沉到了谷底,他甚至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埋怨赵瀚,因为很快蜂拥而至的黄巾军就已经将缺口堵住。在一心想要突围的汉军面前,密密麻麻的黄巾军生生已经阻断了他们前行之路。 独自突围已经不可能了,反而突围的过程中阵列会被拉长,让黄巾军有了可趁之机。朱儁不得已之下只能下令全军停止前行,就地结阵抵御,指望依托汉军步卒最引以为傲的盾戟阵挡住疯狂涌至的黄巾军。 失去了骑兵的策应,这些步营就如同折断了翅膀的苍鹰,虽然仍有尖嘴和利爪,却只能做困兽犹斗,无法再突出重围了。 这个道理波才懂得,朱儁自然也懂得。所以波才是想通过人海战术来一层层啃掉汉军的鳞甲,而朱儁则是将所部紧紧的缩成一团,不给他下嘴的机会。 鲜血在飞溅,勇士不断受伤痛苦的倒下。猛烈攻击下黄巾军损失惨重,这一道盾牌所围成的防线如同一道牢不可摧的堤坝一般,将黄巾军的洪流硬生生的挡了下来。盾牌之下尸体不断积累,越堆越高,以至于后面涌至杀到的黄巾士卒不得不费力的踩着同伴的尸体爬上,居高临下的戳着长矛与盾牌后的汉军rou搏。 在付出惨重的损失后学聪明了许多,不再只用血rou之躯去冲撞那牢不可破的盾阵,而是短兵相接下死死的抵住,转而在远处用弓箭短枪甚至是石块杀伤着汉军士卒,虽然汉军精良的盾牌和铠甲将杀伤卸去大半,却仍然不断有士兵被流矢所伤,伤亡也逐渐的增加。 更有黄巾军的将领见汉军盾阵坚不可摧,竟下令将营中攻城所用的冲木搬来。这别出心裁的招术竟然大为生效,数十名精壮的黄金军士合臂抱着沉重的冲木加速起跑,狠狠的朝着汉军方阵撞去,盾牌后用肩膀弟死死抵住的汉军士卒无不吐血撞飞,坚不可摧的盾阵生生的被撞出了一道豁子。 见此招奏效,正在围攻的黄巾军顿时大喜,纷纷从这处豁子处疯狂涌入,虽然最先冲入的数十人很快就被汉军乱刀分尸,但却制止不了随后大批涌入的黄巾军。负责汉军此段防务的校尉庞令见状大骇,心知事关生死存亡,忙亲自带领亲兵挥刀堵上,与涌入的黄巾军短兵交接,想要仗着所部精锐将黄巾军逼出去,重新将盾阵补救。 这时正在前军督战的彭脱也发现了此等机会,顿时大喜,忙领着千余名黄巾军精锐手舞着大刀杀将而至,想要趁机将缺口扩大。两股生力军狠狠的撞击在一起,顿时犬牙交错,彼此都不退后半步,狠狠的撕咬在了一起,小小不过丈余的缺口,竟涌入了数千人在里面厮杀颤抖,残臂断肢抛洒满地。 随着黄巾军后援的不断涌入,汉军虽然精锐强悍,却也渐渐力竭而退,黄巾军几乎是三条人命换取一条人命,靠着人海战术渐渐的控制住了主动权,不断的将缺口扩大,涌入的兵卒也越来越多。反观汉军却在步步倒退,伤亡也越来越大,阵中朱儁的脸色也愈加难看,只是不断的注视着远方,希望能等到奇迹的出现。 一名满身血污的汉军将领跌跌撞撞的来到朱儁身前,失声道;“将军,我的部下已经死了大半了,再拼下去就要死绝了。防线已经岌岌可危了,被突破随时都有可能,你无论如何也要增援我们。” 朱儁面色抽动了一下,道;“没有援兵,你若非要援兵的话那老夫只有随你前去战场了。” 那将领站起大急道;“你本部兵马不是还没有调动,难道就不能让他们增援我们?” 他紧紧的盯着朱儁,只盼他点头答应,只却见朱儁只是心志坚定的摇了摇头道:“不行,这是我们突围的唯一希望,不能调动,你快快回营吧,若是阵地丢失,你提头来见我。” 那将领不怒反笑,冷笑连连道;“将军,你还幻想那赵瀚会回来助我们突围吗,我告诉你不可能的。他不是傻子,自己能逃命哪里还顾得上我们。等我们死绝了他都不会回来的,你留着那些可笑的预备队难不成是要作为投降黄巾军的本钱。” 朱儁却也不怒,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我是主将,所有损失由我一力承担,你要做的只是服从即可。现在我命令你立刻返回营地,若是有任何差池,军法处置。” 那将脸哈哈狂笑道;“好,不用你派人来取我首级,我自会战死在军前。”说罢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这时身边一名面色苍白的幕僚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道;“将军,你就这么相信那个赵瀚,如果他真的遵守约定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杀了回来,为何迟迟不见动静。” 朱儁皱眉望着远方,半响不语,许许才开口道;“我现在除了选择相信他还能做什么。” “下令下去,所有军中文吏杂役皆发放战刀,若是阵破则随我一并遇敌,绝不苟活。” 朱儁的决心并没有挽回颓败的局面。固然汉军精锐无比,他们强悍的战力和精良的装备给黄巾军带来了数倍与己的死伤,可依旧抵消不了黄巾军人数上的绝对优势。见汉军盾阵已破,波才更是派出传令兵在阵前狂叫道;“杀朱儁者赏千金,杀汉军校尉者赏百金,取一名汉军首级者赏千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要知道千两黄金对一个饥一顿饱一顿的农户来说意味着什么,即便是最为廉价的千钱赏钱也足够他们一家四口数年的吃用。重赏刺激之下,黄巾军士卒皆一个个嗷嗷直叫的握着大刀和长矛蜂拥而上,只盼能捞到一个两个汉军的尸体。地上已经倒下的汉军尸体更是被疯抢一空,头颅皆被黄巾军割走邀功。 朱儁见状心知汉军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了,苦笑之下只能拔出佩剑,高举对身后本部亲兵厉声喝道:“传我将令……” 话声还未落下,却忽然停住了声音,只是侧着耳朵听着远方。 喧嚣沸腾的战场的远处,隐隐的传来一阵阵鸣金声,却听得并不是很清晰。朱儁僵住身子听了半响,抬头面露不置信的望着身边的亲兵道;“你听见了什么吗?就是那边,可是有鸣金之声?” 那亲兵也学着他仔细的听了会,忽然面上一喜,正欲开口说话。却见朱儁的目光已经望向了不远处的黄巾军,只见朱儁忽然面露狂喜道;“退兵了,黄巾军退兵了。定是赵瀚杀回来了。” 似乎为了印证朱儁的话,正在疯狂向前杀来的黄巾军却忽然减缓了攻势,随即如同退潮版纷纷的向后撤去,只是在外留着一部作为防御汉军的反击突围,竟有大半的黄巾军纷纷向西的中军大帐位子撤去,似乎是中军有变。而原本正在和黄巾军奋力厮杀的汉军却茫然不知所措,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是紧握着兵器虎视眈眈的与黄巾军相隔对视。 朱儁是何许人也,岂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他当机立断下立刻带着全部可用之兵加入了战局,自己更是一马当先冲杀在最前列,领着一直在后方休养气力的预备之师冲在最前方。 那些黄巾军和汉军厮杀了半日,也都已经筋疲力尽,哪里还会是这些以逸待劳汉军精锐的对手,不过一回合,朱儁就带着亲兵突破了黄巾军的防线。 见主将如此奋不顾身,原本气势已颓的汉军顿时士气大振,纷纷握紧兵器随着一窝蜂的冲杀而去,顿时将实力大减的黄巾军杀的大败而退。 就在离此处的不远的高地上,突围而出的汉军骑兵竟绕过了整个战场一圈,突然从一块高地上居高临下的冲杀而出,犹如一把尖刀般猛的捅入到了黄巾军的中军大营中。 波才到底是半路出家的将帅,手下也是草率成伍的军队,大战之下竟然对这支逃走的汉军骑兵毫无任何防备。只是远远的见他们绝尘遁去后便撤军回防,将生力军加入到了围攻朱儁的队伍之中去了,竟然连像样的斥候都没有派出。如今却被赵瀚趁虚而入,领着部下绕过了一个大圈后突然从背后杀了出来。 正如赵瀚所料,波才部中军虽然人数众多,却都是些老弱所在,手中握着的兵器也杂七杂八,甚至不少人都是拿着些篱笆木棍来充数。除去波才身边不到五千的精壮外,其他精壮已经被悉数派往加入围杀朱儁部的队伍中去了。 赵瀚所部虽然只有疲惫不堪的三千多骑兵,却如同饿虎扑羊半猛地杀入了数十倍于己的黄巾军中,这些老弱黄巾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就一泄而溃,竟不顾将领的叱喝纷纷丢下兵器调头就跑。溃败如同滚雪球席卷了全军,以致汉军还未杀至,就已经见他们丢下兵器和旗帜掉头就逃。 高台上的波才见状几乎气疯,立刻带着手下的本部亲兵冲上前来迎战,想要止住汉军骑兵的疯狂突击。可这些汉军骑兵却狡猾异常,一见波才部冲来便调转方向,仗着马速只是继续冲击着黄巾军的老弱,不肯与波才交战。波才虽然气的七窍生烟,可奈何部下都是些两条腿的步卒,怎么可能追得上四条腿的骑兵,只好在后面撒腿狂追,一面还得不断的推开挡住自己去路的溃卒。 赵瀚心知肚明,自己的部下奋战半天,又大迂回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杀回,此时恐怕早已经人困马乏,当初的锐勇之气已经消退大半。若非现在战事顺利,恐怕所部中的士气已经受到严重的影响。波才那五千青壮虽然在平日里不足为惧,如今却是以逸待劳,若是被他们缠住的话恐怕难以脱身,如此一来便会失去骑兵最赖以维持的速度。
失去了速度的骑兵,充其量连一名合格的步兵都不足,唯有加速奔跑起来的骑兵,其机动力和冲击力才足以让敌人心生畏惧。 所以赵瀚不肯与之缠斗,只是不断变换方向驱赶着老弱冲击黄巾军的中军本阵,不求杀敌,只求尽可能的制造混乱局面。 果然不出他所料,见中军受袭大乱,各部黄巾军纷纷人心惶惶的回援。要知道他们所有劫掠来的钱财和家当都在中军营中,若是有所丢失的话恐怕他们都会伤心死,所以才不用命令一个个也积极的回撤,一窝蜂的向中军乱哄哄的涌去。 朱儁也借着这个机会领着参与的汉军猛冲而出,一鼓作气朝着相反的方向杀去,汉军思归心切,自然势不可挡,黄巾军本就无心恋战,哪里还顾得上拼死阻挡,只是草草的抵挡了几下便任由汉军突围而出,朝着北面冲了出去,只剩下彭拖在那一个劲的骂娘,却也无可奈何。 大军此时已乱,他就算想要追击汉军也需要调动一支足够强大的追击队伍才可以,否则若是被朱儁反噬,到可能会落得全军覆没。 而如今大半的黄巾要不就在中军被汉军骑兵赶着到处跑,要么正在乱哄哄的涌向中军的路上,他能调动的不过一二万人而已。靠着这么点人去追击汉军,他彭脱虽然胆大,却也不至于去做蠢事。 赵瀚虽然领着骑兵在乱军中纵横捭阖,却是眼观八方,当看见大批的黄巾军纷纷回援便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想必这个时候朱儁已经带着本部突围杀出了。 自己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如今要考虑的却是如何脱身的问题,否则一旦被回援的黄巾军缠斗住,失去了锐气和速度的骑兵必败无疑,唯有趁现在还有一拼的实力冲杀出去,逃出生天。 赵瀚一边挥舞着手中的大刀砍劈着四处逃散的黄巾溃卒,一边目光飞快的扫过整个战场,盘算着逃出的路线。 北面是他率部冲杀来的地方,虽然离得最近却是一处颇为陡峭的高地,若是从那里逃走的话恐怕还未翻过高地就会被追赶而至的黄巾军截住。南面再往前都是颖水,那是绝地自然不能去的,东面则是十余万乱哄哄撤下涌来的黄巾军,那也是不能去的。 如此想来也只有西面能够突围,待突围后再和朱儁本部会和。 而西面正是气急败坏的波才带着五千亲兵追杀来的防线,赵瀚虽然不欲与他纠缠,此时却也无可奈何,只好领军调转马头,一头扎进了波才军中。 波才原本在后面追赶了半天不得交战,正好一肚子气没地方撒,如今见赵瀚领军冲来,顿时大喜,忙催马上前大吼一声,挥舞者大刀就朝着当先的赵瀚狠狠砍去。他见赵瀚似乎在前引导者全军的冲击方向,料想这人定是要紧人物,便想仗着勇武先将敌将拿下。 赵瀚见一彪壮大汉挥着大刀驾马杀来,心中自然不敢大意,忙提刀挡住波才志在必得的一刀。 “铿”,双刀交接,发出了巨大的轰鸣之声,赵瀚手中一酸,大刀几乎脱手而出,他厮杀半日,手臂早已酸痛无比,如今骇然不防下未曾料到波才如此勇武,竟然险些握不住了刀柄。 那边的波才也是心中骇然,只觉得虎口一痛,倒是没想到这个看似廋弱的年轻人竟然力气不小,忙收起轻视之心,挥刀上前厮杀。二人你来我往,顷刻间已经交手数招,竟杀的个不相上下。赵瀚只是心急如焚,心中自己耽搁不起,虽然论武艺自己高过这黄巾将领不少,只是如今全身脱力几尽力竭,到也只能勉强和他打个平手。 情急之下赵瀚忽然将手中的大刀挥出飞去,竟然只取波才面门,波才忙用刀挑落,一怔下不知赵瀚此意为何,却见赵瀚忽然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握有一物,猛的朝自己抛来。波才见他动作诡异顿时心生警觉,忙侧身想要避开,却已经躲避不及,被赵瀚飞到狠狠的钉在了肩头,大叫一声跌落马下、 赵瀚本还欲纵马上前踏死波才的,却见波才手下几名亲兵手慌脚乱的将波才脱开,这才作罢。趁机夺过一柄战刀高举过头大吼道;“贼将已死,随我杀出重围。” “杀!” 汉骑顿时士气一阵,皆大吼随着赵瀚冲出。而黄巾军士卒见主将跌落马下,也不知道生死,一时士气大颓,任由汉军骑兵轻易杀出。 赵瀚部趁乱冲出了包围,一路向西不敢停留,只是拼命挥着马鞭逃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