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死生契阔(上)
在夕阳落下之前,平静了多年的颍水河畔却彻底的沸腾了起来。 最先发动进攻的是居于高地上的汉军骑兵。几乎在朱儁军令下达的同时,骑营阵中列阵的号角声随之响起。四千骑兵身披黑甲,平端着如云的枪刺,在号角声下迅速的完成了出击的布阵准备,排成了一个五列的方阵,只等待中军大营的战鼓之声。 天空已慢慢地暗淡下来,天边血红的晚霞,映照着高地之上的汉军骑兵们,反射出一片妖艳的亮光。大战将临,一片肃杀。 赵瀚排在方阵的最前排,面色平静的望着坡下如潮水般的黄巾军,原本还有些按耐不住的激动心绪,此刻也静静安静了下来。 他并非不害怕,也并非不畏生死,相反他比任何人更爱惜自己的性命。只是此时此地却容不得他有这些多余的情绪。 赵瀚心中很明白,自己肩上的担子何等之重。朱儁并不是疯子,他并没有疯狂到指望倚靠不到二万人的汉军去歼灭十数倍于己的黄巾军,他下令进攻无非是要打乱黄巾军的布置,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以求突出重围、 在赵瀚离开营地时,朱儁已经告诉了他自己的打算,那就是以骑营冲锋作为楔子来打开黄巾军包围,再由步兵跟进突出重围。若是骑营有半点的停滞的话,那等待这支孤立无援汉军的下场唯有死路一条。 闭上眼深深的吸了口气,似乎再给自己打气,说到底他这些日子经历的不过只是写小打小杀,如今却要面对这等生死决战,若说没有一点紧张那倒是绝不可能。 这时身旁一位长相粗犷的大汉笑着说道:“怎么赵校尉,你可是大战临头反而害怕了?” 王云和赵瀚同为骑营校尉,如今倒是他两人在这高地上唇齿相依了。与赵瀚出身不同,这王云却是实打实的军中悍将出身,出身于军中世家,十五岁时就要西凉军中摸爬滚打,几次从死人堆里侥幸活命,年近四十才积功到了这校尉的位子。可赵瀚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甚至从未上过战场就和他平起平坐,他心中自然有些怨气。 若非赵瀚平日里为人处事谦和有礼,恐怕他这火爆脾气早就和赵瀚翻脸了。如今更让他有气的是朱儁竟然让二部以赵瀚为主,他身经百战的王云反而只做副手。虽说军令如山他不会违背,但心中自然是极为不满,如今见赵瀚如此神色,自然不忘奚落几句。 赵瀚笑了笑,轻轻说道;我确实是害怕,害怕因为我们的失误而让兄弟们丢了性命,害怕因为我们的过失让将军失去了突围的机会。王校尉,难道你不害怕吗?” 王云一怔,倒没想到赵瀚会如此回答。目光移开望向坡下声势浩大的黄巾军,心中仅存的一点奚落心态也烟消云散了。缓了缓凝神正色道;“你毕竟是新人,对战场上的了解并没有我多,不如让我部来打头阵你部紧跟其后,由我王云来指挥前行方向,你看如何?” 赵瀚微微笑了笑,心想这王云还是识得大体的人,如今大战在即到底还是以大事为重,倒不是为了争夺指挥权。便拱手谢道;“多谢王兄的好意,和你比起来我却是经验不足,只是离营前将军曾对我私下面授机宜,所以我对将军的用意了解的更深一些。不如我二部并列前行,你看如何?” 王云闻言只是点了点头,也不置可否,只是冷颜说道;“你既然不怕死那我又有什么好说的,你既主将,那依你的主意吧,只是望你不要学那纸上谈兵的赵括,白白误了军事。” “王兄放心,定不辱命。”赵瀚拱手笑了笑,心知王云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倒也没多生气。这时身后的纪灵已经催马上前,附耳低声说道:“大人,一会由我来充当领队,你在我身后指挥大军的前行方向。” 赵瀚心中一暖,心知纪灵是为他着想。要知道战场冲阵之事,非生即死,凶险异常,即便武勇如项羽者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更何况只是不娴马上的赵瀚。纪灵却是不同,他久娴战事,经历的大小战事并不在少,自身就是名经验丰富的军中悍将。 而且让赵瀚更为放心的是,他知道历史上的纪灵是一名赫赫有名的勇将,定是有两把刷子的,否则也不会有资本和桃子三兄弟叫板,想来这黄巾军虽众,却也不至于让他折戟沉沙。 由他冲阵,自然胜过自己许多。 赵瀚点了点头,面露感动之色,张口还欲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到中军中的鼓声已经响起。鼓声先是缓慢沉闷,随即越敲越快,最后竟如同暴风骤雨一般,中军中早已排列好阵势的兵卒们齐声呼喝,踩踏着整齐的步伐缓缓向前挪动,如同一座黑压压的大山挪动般。 赵瀚身后的队列一片肃穆,所有人都知道已经到了决战的时刻了。赵瀚面色紧绷,右手垂举着长枪,左手高高举起,猛然间举着的手用力的向下一压,骑兵们齐齐举枪,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万岁!” 四千余骑密集排列,彼此之间紧隔一马的距离,居高临下冲击而下,先是缓缓加速,随即越来越快,率先对黄巾军的阵营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赵瀚伏鞍跃马,只觉得耳边的马蹄声如雷般轰隆鸣响,放眼望去眼前尽是一片让人绝望的漫天黄色,耳边却依稀听见纪灵嘶声竭力的吼叫声:‘压低身子,握紧长枪’。 汉军不愧是久经训练的精锐,所有人都几乎紧紧贴在马背上以减少弓箭对自己杀伤,右手中紧紧握着的是长约一丈的长枪。四千多铁骑如同奔流而下的洪流般,猛地冲向迎面而来的黄巾军。似乎是对了配合友军的冲锋,这时正在缓慢上前的步兵方阵也渐渐发力,缓缓加速向前冲去。 尽管对方敌军是如此的人多势众,队列黑压压的将整个颍水河畔都覆盖成了黄色,连看都看都不到尽头,但汉军却毫不畏惧,只是一头扎进了黄巾军的阵列中。 大地在脚下剧烈的颤动,站立不稳,马蹄在耳朵边轰隆,伴随着军官挥舞着鞭子大声的叫骂声中,黄巾军士卒们惨白着脸色排起了一道道似乎牢不可破的防线。 随着黄巾军的节节胜利,在俘获大量装备兵器的同时,不少有经验的汉军降卒也不断充入黄巾军中,让原本乌合之众的黄巾军渐渐也形成了战力。如今黄巾军前排放置的便是稀稀落落的一牌缴获而来的盾牌,盾牌后面则是大批手持长戟穿着汉军铠甲的甲士,若非他们手中的兵器微微颤抖着,看上去几乎和普通的汉军并没什么差别。 可即便是在勇敢的士兵,在面对迎面而来的钢铁洪流时,心中仍然会止不住丢下武器掉头就跑的念头,更何况是仓促成军的黄巾军。若非他们身后同样有着手握大刀虎视眈眈的督战队,恐怕第一线的黄巾军士卒早已经调头逃走了。 汉军整齐的骑兵队列沉重得象座巍峨的大山般,急速地压向敌军阵列, 三百步。 二百步。 一百步。 如此短暂的距离汉军不过转瞬即至,近的可以清晰的看见汉军手中长枪上暗红色的血槽,近的可以清晰的看见马上骑士嘴角处露出的一丝狞笑。,
杀!数千人人齐声怒吼。 几乎是同时,最前面的数十骑高高跃起,狠狠的撞向方阵,透过盾牌高举着的长矛瞬间便将马匹的身躯贯穿,马上的骑士手中的长枪却已经刺入盾牌后黄巾士卒孱弱的身躯。后面接踵而至的骑兵却丝毫不为所动,仍然义无反顾的撞向方阵,两军狠狠的碰撞在一起,溅起了一片血rou之花。 巨大的马身被刺穿前的悲鸣,马上骑士临死前的奋力嘶吼,以及士卒临死前的惨叫声,在这战场上构成了一种奇妙的旋律,一种令人热血沸腾的旋律。赵瀚紧握着手中的长枪,嘶声怒吼道:“杀!” 一马当先的纪灵手中的三叉戟奋力向刺去,借助着巨大的马匹冲力,瞬间便将盾牌后的黄巾军士给刺了个透心穿,还不待后面的士卒接过盾牌,纪灵的战马已经越过盾牌冲入了黄巾军中,向前面猛地冲去。沉重的三叉戟在他手中就却犹如旋风一般,借助着马势在黄巾军中左突右冲,所刺向之处几乎没有站立着的黄巾军,生生的将看似坚固无比的盾戟阵给撕开了一个裂口。很快赵瀚领着后续部队随之涌入,手中的长枪如同毒蛇吐信,虽不及纪灵勇不可当,长枪却招招不虚,快准异常,刺向之处无人可挡。 见主将如此神勇,众汉军顿时士气大振,皆奋勇向前,前仆后继。 最前排布阵的黄巾军几乎一回合就被狠狠撞上的汉军骑兵给掀翻,许多人甚至连第一声惊呼声都没来得及喊出就被巨大的冲击力撞飞,再落在后排的铁蹄下被踏成rou泥。紧接着第二排、第三排,一排排排列紧密的黄巾军就如同被一股势不可挡的钢铁洪流冲的东倒西歪,犹如纸糊泥捏的一般不堪一击。 “杀!” 吼声淹没了人马落地时的惨叫声和兵器碰撞的铿锵声,在汉军骑兵排山倒海的骇人攻势中,在前方的黄巾军几乎毫无悬念的瞬间崩溃了,顷刻间就被这股黑色的铁甲洪流所淹没,犹如惊涛骇浪前的一叶扁舟,倾覆在即。 这支汉军骑兵就如同一只尖锐的刺刀般,狠狠的插入了黄巾军的身体之中,不断的奋力向前,让黄巾军血流不止。顷刻之间,加速杀至的汉军步卒也已经赶到,用密集的阵列毫不犹豫的沿着骑兵撕开的裂口处向前冲杀,将溃败的黄巾士卒赶着向自己的阵地奔去。 终于,本能的恐惧战胜了军法的严厉。不少已经被吓破胆的黄巾军士卒头一批丢下了武器,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失魂落魄的转身想逃,却很快被后方督战的士卒给挥刀杀死。这些奉命督战的黄巾军毫不犹豫的对这群溃卒们亮起了刀枪,见后退也是死路一条,这些被吓破胆的士卒才这才不得不重新捡回来武器,狂叫着发疯般向前冲去,却被迎面而来的长矛给贯穿而过。 若是居高临下的往下看去,整个原野已经被黄黑两股洪流所覆盖,彼此交融,犬牙交错,互相撕咬。黄色几乎占据了视野大半,团团的将黑色围在中央,似乎想将它彻底吞在肚中。而黑色却是左突右撞,如同奔腾而下的洪流一般势不可挡,不断的压迫着黄流连连倒退。 前列汉军手中的长矛已经挂满了尸体,多到马上的骑士几乎都举不起来了,只得扔下拔出了腰间的缳首大刀,继续借着马势狠狠撞去。几乎所有人都杀红了眼,眼前只剩下一个念头:向前!向前!奋力向前!” 直到彻底的凿穿,彻底的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