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殃及池鱼(一)
之后的日子便是波澜不惊,赵瀚每日准时去府衙办公,日出而出,日落而息。五日一休,朝九晚五,每日只是有处理不完的公文,过上了东汉苦逼白领的生活。休假时也会去找纪灵请教马上功夫,虽然进步缓慢,一两月来却也小有成就。那纪灵也是面冷心热之人,一来二往两人到混的颇为熟悉了。 原本还满怀期望以为天子刘宏会对自己另眼相看,说不定心情好下便会火速提拔自己。可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等来了天子赐恩,却让他想不到的是天子竟然赏了个一个莫名其妙的孝廉出身,当真让他觉得有些哭笑不得,百思不得其解这是何意。 他自然想不到若是没有张让从中作梗,他如今已经是一跃成为了秩比千石的高官了,哪还用得着在这里整日面对着枯燥无味的文书度日。 不过天子赏赐给他的孝廉出身也并未全无用处,这年头当官就跟后世考公务员一般,你若没个科班文凭干这行就像是缺了什么似的,在别人面前也抬不起头来。如今赵瀚有了这个孝廉出身,那便是根正苗红的正经途经出身的士子了,今后无论是考评还是提拔,都是大为有益。 更让赵瀚意想不到的是,天子赏赐给他的这个出身也让其他同僚对他另眼相看了不少,纷纷收回了原有的轻视之心。 要知道天子是什么,那可是这遥不可及的存在,这些小官吏们大多一辈子都无法面见圣颜。可赵瀚才第一次进皇宫就得到了天子的额外赏赐,这怎能不让人又羡又嫉,况且又摸不清这赵瀚的来路,倒也不敢小觑。 唯独让赵瀚略有些意外的就是自从那次从皇宫中回来后,何进对自己态度却忽然冷淡了不少,虽然谈不上刻意的疏远,但远没有原来对自己那么亲热随意了。每日只是公事公办,私下从未像上次一般邀请自己去他府上相聚,远不如许攸和鲍信等人来的亲信。 赵瀚隐隐的感觉出了何进那日见到自己和天子在一起时,就已经有所不悦,否则也绝不会任由张让刁难他而不开口解围,却是毫不相干的荀攸站出为他解释,想来是何进并不愿意为他与张让存隙。至于如今对自己冷淡,或许也是因为张让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对自己那日所为有所不满,赵瀚便也懒得去猜想这些了。 秋去冬来,转瞬一月已过去,赵瀚这一月来也渐渐习惯了这主薄的工作,每日过着重复的生活,慢慢的融入到了这个时代的生活之中。像这个时代的人一般说话,一般行事,甚至一般思考,有时竟也几乎忘记了自己是后世来客。 除去白日里来府衙办公,晚上大多闲在家中,也会偶尔去找袁术和曹cao一聚,只是次数寥寥无几。到了年底袁术军中的cao练也日渐繁忙,得空的机会倒也不多。至于曹cao,一月前匆匆拜别说奉命去关中采风,已经一月未见了。和许攸那些同僚们也就见面打个招呼客气一下,并无深交。 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事便是忠叔的生意日渐红火了起来,规模越做越大而且在洛阳城中已经开设了数家分店,便来和赵瀚商量说打算将店铺开到洛阳外的各州郡去。想到明年便是波及全国的黄巾大起义的爆发,赵瀚便劝说忠叔暂时不要将分店开到关东之地,只是在河南关中等地开设分店,以求稳妥。 那日赵瀚跟忠叔提及收购粮食之事,忠叔到也确实放在了心上,不但用手中的余钱将洛阳城中的余粮收刮一空,更是派人前往关中荆州等地收粮。两月的时间已经收足了足足一百万石粮粟,在洛阳特意买下了几座偏远的仓库用于仓储粮粟。 这主薄的工作却是十分清苦的差事,赵瀚每日都不得消停,新亏他的副手主记室史陈休极为能干,一人就将主薄的大半事情料理清楚了,赵瀚只需要核对一下签字画押即可。至于另一名下属五部督邮孙史,怎因为到了年底要忙于去各县考评政绩,几乎都不在府衙中办公,见的到少。 已近年关,河南尹下各县纷纷将一年的文书整理送来,每县都有厚厚的几担,看的赵瀚头皮直发麻,更要命的是他那鬼爬一般的字体实在羞于见人。幸好陈休倒是熟门熟路,一人将大半的事情揽下,赵瀚这个主官到成了跟班打杂的,在一旁帮衬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否则着实不好意思。 这一日又是忙到日落时分,赵瀚看了看天色,肚中委实有些饿了,便对一旁正忙着登籍在案的陈休笑道;“陈主史,看时景已到了晚膳时分,今日不如我做东请你喝上几杯,你看可好。” 陈休从书案堆中抬起头来,只是看了一眼赵瀚淡淡说道;“大人自便吧,下官手头上还有些没有整理,待做完了再走。” 赵瀚讪讪笑了笑,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便又道;“还是先吃了饭再做吧,你也劳累数日,的确有些辛苦了。” 陈休依旧不领情,只是摇头道;“下官家中拙荆已经准备了饭菜,正和犬子在家中等候我回去用膳,所以还请大人自去便可。” 赵瀚见他都如此说了倒也不好勉强,便客气了几句才离开了府衙,独自回家去了。 今日出门时时辰尚早,赵瀚就索性没有骑马一路步行过来,也当散心,所以回去时也就只有步行。 已经到了用膳的时间,赵瀚寻思着每日在家中吃饭也是平常的很,便寻了处酒肆想要换换口味。找了处楼上靠近窗边的位子,点了一壶清酒数个菜肴,一人便饮便酌,吹着江风,倒也惬意的很。 一壶酒水见底,大半个时辰也已经过去,赵瀚见夜色已深,便喊小二来买了单,这才晃悠悠的慢慢离去。 如今已经入冬许久,夜晚的洛阳寒气甚重,赵瀚虽然饮了酒水还身上穿的却是单薄,不由缩了缩身子加快了步子,想早些回到家中。 深冬的晚上大街上自然没有多少行人,街边的店面也的大多打烊,了不起只有几个酒肆门口,仍是无精打采的挂着几个灯笼。即便偶尔碰见几个行人,也大多裹着头加快着步子。 赵瀚缩着身子快步走在路上,路过处拐角处时却险些被从巷口处突然冲出的一辆马车给撞到,幸好他身后敏捷才险险避开,不由怒目瞪向那驾驭马车之人。 那车夫却是满脸的匆匆之色,似乎急于赶路,连险些撞到赵瀚也只是草草回头看了一眼,竟无半点停下的意思。赵瀚大怒,疾步上前就想理论,却有些意外和马车中揎开车帘向外望去的目光对上。 双目对望,二人皆是愕然。马车之中的人显然已经认出了赵瀚,赵瀚也同样认出了坐在车中的人是谁。 正是名满经常的第一名士——袁绍袁本初。 “停车。”袁绍忽然开口喝道。 那车夫急于赶路,猝然下猛然拉缰,那马长嘶一声,疾行下前蹄高高扬起,竟险些将马车掀起。 见袁绍停车,赵瀚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加快了几步走上前去。又见袁绍从车厢中钻出,便微笑着拱手道;“袁兄,幸会幸会。” 他原本以为袁绍的马车险些撞到了自己,怎么着也会向自己赔礼道歉一番的,却没料到袁绍非但没有道歉之意,神色却似焦急万分的直呼道;“浩然救我。” 赵瀚一怔,见袁绍行迹匆匆又面带些狼狈之色,这马车中帘席虚言,似乎还藏有别人。赵瀚似有所悟,心中已经隐隐猜到了些什么,当下不露声色的问道;“本初兄何出此言。” “浩然请看。” 袁绍一把掀开了车厢的席帘,只见里间还坐着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者,须发皆白,眉目间颇有几分慈眉善目。见赵瀚望来,那老者不由苦笑着抱了抱拳,说话看神情颇为知礼。 赵瀚抱拳回礼,目光望向袁绍,却见他急忙道;“这便是当朝司徒杨赐大人,张让欲除之而后快之人,如今阉宦的走狗正在后面追赶,来不及多说了,还请浩然助我一臂之力,为我断后。” 说罢又钻入了马车,那车夫会意,忙挥鞭猛抽马臀,那马吃痛下长嘶一声,拉车马车向前冲去,只剩下一头雾水的赵瀚还愣在那里。 看着远去的马车,赵瀚半响才反应过来,狠狠的往地上脱了口唾沫骂道;“断后,断你妹,老子赤手空拳的怎么为你断后。” 不由暗骂这袁绍他娘的当真是坑爹,你袁绍要做什么侠义之辈营救党人,凭什么拉老子下水。你倒是攒足了名声,我来做这冤大头送死,凭毛呀! 平日也没见他对自己亲近过,偶尔在河南尹府见到也就是神情傲慢的点点头打个招呼,今日要用到自己的时候倒是不客气的很,话说自己都没答应你就跑飞快。 心中一边骂着袁绍,一边忐忑不安的沿着街道向前缓缓走着,倒是无奈的很。要知道此处避无可避,四周又没小巷绕道,除了直走外,总不能跟着袁绍一起跑路吧。 果不出所料,不到片刻,大街的尽头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夜色中数十缇骑飞快驰来,皆是黑衣劲装,腰挎长剑,满脸的彪悍之气,想来是追赶袁绍他们的追兵,也就是袁绍口中说的阉党走狗。 虽说街道宽广,赵瀚仍然低着头小心翼翼的闪身避开,在路两旁垂手而立,默然不语。心想你们追你们的,别盯上我最好。袁绍的死活与我何干,再说他既然常干这种事情,自然是有恃无恐。人家家大业大,出了事也能靠家里摆平,自己若是一头愣参合进去,倒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事不关己,自然高高挂起。 只可惜这冬夜的街道人本就稀疏少见,赵瀚这么大一个活人站在路边,那些骑士们岂会留意不到。领头头目一声令下,大队人马依旧沿着街道追去,却留下了七八骑围住了赵瀚,当先一面色微黑的骑士打量了几眼赵瀚,厉声喝道;“你可看见一辆马车驰过?” 赵瀚若无其事的摇着头,笑着说道;“没呀,我走了大半天也未见马车什么的。”虽说他对袁绍没什么好感,却也不愿意因为此事去结怨党人们,要知道如今党人才是士子们的精神核心所在,赵瀚便打定了主意两不相帮。 那马上的骑士却是不信,冷笑连连道:“放屁,这街不过就这么大的路,我亲眼见它驰入此街,难道那马车还能逃到天上去吗,你既然说没看见,那定是党人的同伙。快快招来,饶你不死。” 赵瀚却依旧扮着无辜道;“这洛阳这么大,些许官爷你们追的马车拐到了别的地方去了呢,在下不过刚喝完酒碰巧路过这里,不信你可以问问我身上的酒味。” 那骑士冷哼道;“管你何种借口,等到了廷狱中你自会开口。” 说罢喝道:“此人形迹可疑,将他拿下。” “诺。”一众骑士轰然应诺,纷纷下马围住赵瀚,当头一人手拿铁索就要缉拿。
赵瀚脸色一变,忙退后一步厉声喝道;“谁敢。”那几人见赵瀚如此强硬,不由齐齐一怔,皆放慢了上前步子。 “本官是河南尹下主簿赵瀚,你们无凭无据竟敢随便拿我,就不怕明日河南尹何大人一本上奏到朝中,拿你们一个个问罪。” 关键时候赵瀚还是搬出何进来了,心想对方若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多少会给何进一些面子的。 却不料那领头的骑士根本未见任何忌惮之意,反而冷笑道;“想拿河南尹来压我们,你小子真找错人了,别人会怕河南尹,我们司隶校尉府可是不怕。我等中都官徒奉天子之命,稽查京中百官,莫说你一个小小的河南尹主簿,即便是三公九卿,我等也一样拿下。” 话才说完,便立刻挥手喝道:“还不动手。” 赵瀚一听这些人是司隶校尉的,本还握紧的拳头到顿时松了下来,心知碰到了硬茬子,若是仗着武艺反抗的话惹来的祸事恐怕更大。 要知道这司隶校尉直属于天子,不受任何府衙节制,手下的官徒在京中更是横行无忌,四处查访京中官员的不法行为上报天子。其权柄之重,比之后世明朝的锦衣卫有过之而无不及。 况且这司隶校尉手执‘察三辅、三河、弘农七郡’之权,河南尹何进虽然位高权重,却同样受节制于司隶校尉府,受其监察,赵瀚想拿河南尹来压司隶校尉,确实是行不通。 当下索性任由这些官徒拿下自己,也不做什么抵抗,心想反正自己并未参与到营救党人的事情之中,也不怕他们问罪自己。好在那领头的官徒到底有些顾忌着赵瀚的官家身份,见他打扮又像是不娴武艺的文士,便也没有给他上铁索折辱于他,只是骑着马押送着他一路回到司隶校尉府。 赵瀚虽在洛阳多日,可这神秘的司隶校尉府还是第一次来,却没想到会以嫌犯的身份到来。 从大门外望去,只觉得司隶校尉府和寻常的府衙并无什么区别,唯一和别处不同的地方就是来到这里的人不由自主的放轻脚步,收声屏气,即便是寻常公务交接,也会下意识的附在耳边轻声细语。 所有人都似乎在惧怕着些什么,就如同黑暗中蛰伏着一只食人的怪物一般,生怕惊动了它。 虽说这司隶校尉府位于洛阳最繁华的南市,可即便是最烈日当头的白日,洛阳城中的百姓们依然会循着老规矩,远远绕行司隶校尉府门前。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寻常人绝不会迈入这大门半步。 人们对于秘密特务机构的害怕总是没来由的,因为那个衙门似乎没有光,似乎拥有的只是秘密与黑暗。虽说司隶校尉府自武帝年间成立以来官名甚好,极少做欺压跋扈之事,可这并不影响世人对它的畏惧之情。 无外乎其他,只是因为它手中握着令世人畏惧的权力而已。 受天子之命,提携百官监察之职,上至三公,下至庶民,皆可以逮捕问罪,甚至可以不经审问就将人抓如狱中拷打。这司隶校尉府就如同天子圈养的一头猛兽般,时刻虎视眈眈的注视着京师洛阳。亦犹如藏锋剑鞘的宝剑,不动则已,动则血溅。 押送赵瀚的官徒和看守狱牢的都头交接完毕,一名虎背熊腰的狱卒见赵瀚仍然有闲心四处打量着四周,便用力的推了赵瀚一把,恶狠狠道;“看什么看,还不快走。” 用力之下却发现赵瀚的身子纹丝不动,抬头却见赵瀚正眯眼看着他,缓缓开口说道;“我是大汉的四百石官员,并非你狱中犯人。刑不上太夫,还请你客气一些。” 那狱卒冷笑道;“进了这司隶校尉府的大牢,你还以为你是官吗?不妨告诉你小子,是龙是虎,进了我们这大牢就要脱去一层油皮。这些年来爷见过的大官不少,有九卿有郡守,你这芝麻绿豆大的官,爷还真不稀罕。” 赵瀚却是怡然不惧,抬头望向他慢条斯理的说道;“那是因为他们触犯了汉律被免去了官职,再风光也是从前的事情了。可我却不同,若没河南尹何进大人的书令,你们有何权力罢免我,只要我一日你官位还在,你就不可加刑于我。” 赵瀚素来听闻司隶校尉吕强为人秉直公正,并非弄权之人,想来着无罪加之的事情定也不会做的,所以这才有恃无恐。况且自己有官职在身,那狱卒多少会顾忌一些。 “你…….”那狱卒在狱中唯我独尊惯了,还第一次见到有赵瀚这等强硬之人,大怒之下便扬鞭欲抽下。一旁押送赵瀚来的官徒急忙拦住,附在他耳边轻声解释了几句,大概是说赵瀚只是嫌疑人而已,并非罪证确凿。 那狱卒这才作罢,瞪着绿豆眼一脸轻蔑的望着赵瀚,只是放下了一句狠话,“嘿嘿,咱走着瞧吧。” 说罢就让手下将赵瀚押入了一间单独的囚房。赵瀚也任由他们难推着入内,并不多做无意义的挣扎。 既来之则安之,事已至此,唯有静观待变,且看看随后如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