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水镜先生
司马徽缓缓睁开双目,微笑着说道;“慈明兄何以见得?” 荀爽笑道;“这有何难的,你平素里一副好好先生的摸样,对谁都是和颜悦色,如今却不肯告诉这赵瀚名讳,岂不是有些不正常。” 司马徽笑着摇头道;“慈明兄可是猜错了,我不欲与之相交并非不屑,而是不想。” 荀爽愕然道;“何为不想?” 司马徽却只是笑而不语,荀爽心中大奇,愈发被他勾起了好奇心。他与司马徽为同乡故里,相交三十多年,素来知道司马徽识人本事天下无双,见他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赵瀚态度如此奇怪,岂能不觉奇怪。 司马徽依旧笑而不语,荀爽却不肯罢休只是一味追问,最后司马徽架不住只好开口道;“慈明兄,你观赵瀚此人如何?” 荀爽略一迟疑,低声说道;“我观此子无论是资质还是品行,皆是上佳之人,所以才有心结交。” 司马徽却捋须轻笑,道;“慈明兄,若说治学教授之道,你远在我之上。可若论起识人之术,你可就差我许多了。” 二人多年交情,荀爽也不生气,似有所思道;“德cao兄的意思可是怀疑他品行不端,别有用心。” 说完透过帘缝深深的看了一眼车外的赵瀚,见他正专心研究着马车的cao作技巧,到是兴趣十足的模样,浑然没有留意到车中正在议论自己的二人。 说话间荀爽神情间已经有些警惕之色,到并非对赵瀚有所怀疑,而仅仅是对自己老友的信任而与。 司马徽却摇头道:“倒也不是。” “那是如何?”荀爽被他说的有些晕头转向,便径直开口问道:“德cao兄,你我之间就不需要来打这哑谜了吧,有甚么话尽管说就是了,何必憋着你我都难过。” 荀爽耐心的等了会儿,见司马徽仍只是笑而不语,顿时有些恼火道;“好你个司马德cao,别的不学学那许子将,说话处处打着玄机,很是有趣吗?” 荀爽口中的许子将便是那以一张嘴断人前程气运的许劭。许劭以品人而显名,与司马徽正是一南一北,并称为相术大师。 司马徽见荀爽将他和许劭并列,不由微微哼了一声,面露不屑摇头道;“慈明兄此言差矣,我和许子将如何能比。他性好玄学,处处投机取巧,评人不过是投其所好追逐名利,话中之意也是模棱两可,一味的打混蛮缠。况且他功利心太重,处处专营,所谓评人识人,不过是作为谋夺上位的幌子罢了。” “我所见长的却是识人之术,观人气色品性,断其潜质。你将我和许子将相提并论,倒是看轻了我。” 司马徽和许劭皆是以相术著称,一在颖川,一在汝南。所谓同行是冤家,两人关系自然不睦,所以荀爽将他与许劭想比,他心中着实不愿。 荀爽见司马徽脸色有些怒容,却不惧反笑,心想这司马德看似波澜不惊的心态,说到底还是有所弱点。便笑着转移道;“那你说这赵瀚究竟如何,可否值得一交?” 司马徽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似乎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慈明兄,我且问你,你是想保荀家一世无忧呢,还是想富贵中求显名。” 荀爽有些惊愕的说道:“你问这些做何?” 司马徽微微一笑,淡然道;“你若是只想做个太平家翁,以保全家族为重,则应该对此人远远避之,否则可能会引来灭族之祸;可你若想飞黄腾达,让荀家更上一层成为天下第一大族,则可用心结交赵瀚,这或许是个机会。” 荀爽面色大惊,神情说不出的古怪,半响才诺诺道;“德cao兄,此子当真有如此……” 司马徽神色有些郑重的点了点头,道;“所谓相术,观其言行容貌而查之,所以昔尧取人以状,舜取人以色,禹取人以言。我一生阅人无数,却未曾见过如此之人。旁人皆有所欲,或为名,或为利,或为权欲,或为美色,可我当真看不出他想要的是什么。” “他看似行止无稽,却样样算尽先机,言行谦虚却难以掩盖心中的傲气。我当真看不穿这人到底是何许人也,为何那么多看似矛盾的在他身上却变得如此理所当然。就好比……就好比他根本就不是和你我一般的普通人,凡事都能置身事外,对一切都冷眼旁观。” 若是赵瀚听见司马徽这番话,定会惊叹一声厉害,竟能简单的从自己的所为和所行中就能怀疑自己并非这个时代的人,恐怕这天下他司马德cao外,再不会有一人了。 荀爽顿了顿,才苦笑着说道:“德cao兄一生不屑于许子将同伍,没想到终究还是和他一般,性好虚无缥缈之事。凡事皆有因果,若无机缘际会,如何能定人前程气运。” 司马徽微微一笑,也不分辨,只是道;“你说的极是,所以我是看不透赵瀚此人,这才劝你要不敬而远之,要么倾力相助。选择权在你而不在我,你可要慎之慎之。” 荀爽缓缓点头道;“多些德cao兄出言提醒,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荀家已经家大业大,若是再进一层,恐会登高临危。” 司马徽听出了老友话中之意,点头微笑道;“你我多年至交,又何必言谢,只是慈明兄能如此想,那便是最好的了。” “回府后我便称疾不出,且冷落赵瀚数日,他若识趣,定会自行离去。”
“如此最好,他是心性极高之人,知晓你的心意后定会自行离去的。” 荀爽看了一眼司马徽,又道;“到是你德cao兄,你当真心意已决,非要舍弃颖川去那南郡?” 司马徽微笑道;“慈明兄既已知我心意,又何必多次一问呢。” 荀爽叹道;“我只是道知己难求罢了,你我同在颖川,门户相隔不过百里,若是兴来还能登门一聚。可若是你搬至远在千里的南郡,恐怕今生再也不得复见了。” 司马徽面露不舍之意,叹道;“慈明兄,你若顾念旧情,不如与我一同举家迁往南郡如何?虽比不上荀家在颖川的百年根基,但也破落不过亲耕躬行,衣食无忧。” “如今党锢之祸后尚未消解,朝堂内有权阉和外戚之争,外有愈演愈烈的西羌之乱。你看这汉家天下,早已经群盗峰起,民不聊生。天下大乱在即,你若已然眷恋着这繁华风景,恐怕荀家祸乱到临的日子不远了。” “南郡虽然比之颖川偏远,却也非苦寒之地。若遇天下大乱,或能避祸。而颖川地处要冲之地,靠近京城洛阳,若遇战事则首当其冲,实非安身之处。慈明兄,你可要想清楚了。” 荀爽低头沉默许久,终开口道;“我又何尝不知德cao兄之意,只是荀家并非我一人就可做主,我曾提过此事却遭到了一致反对,唯一赞同的不过是我那刚及弱冠之龄的侄子荀彧。若是让我这支背弃家族独自迁往南郡自保,我是断难做出此事的。” 司马徽叹道;“到底是荀家家大业大,如今看来也是一种负担,倒不如我司马家来的自在。我所说的那些也不过我的猜测之言,到不一定会实现,况且颖川地处京齑要地,若是朝廷尚有一丝自保能力,定不会弃之不管。如今天下虽生乱象,可朝廷兵马仍强,汉祚尚未全然衰败,到可能是我杞人忧天了。” 荀爽也叹道;“子孙自有子孙福,左不过富贵一场空罢了。数年之后你我皆可能已经不在人世,又何必忧之深远。” 司马徽微微颔首道;“你既能解开心结,也是最好的。” 荀爽怅然道;“只是知己难求,从此伯牙失了子期,高山再无流水了。” 司马徽倒是洒脱,坦然言道;“既已心意相通,又何愁流水不再呢。” 随即长身一拜道:“前面便是羊荣道了,我家人已经在那里等候,此去一别,故人万要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