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自卑的力量
“咦,高公公老家湖广的吧。”郭右五信口开河随意扯着。 高凤一惊,忙道:“正是,湖广武昌府人氏。” 郭右五笑道:“高公公,您家吃了没?”此时说的正是地道的湖广方言。 高凤大惊:“哦,大人也是湖广人氏。” “呵呵,算是吧,我打小在京城出生,父母走的早,也一直没回去过,惭愧哦。”郭右五胡扯着,其实他随便就可以说出七八个地方的方言,当然只是一二句罢了,但就这一二句管用,这会的交际圈子老乡可是铁的很的。 果然高凤的态度顿时大变,难得遇见个老乡,这会兴致也上来了:“郭大人,您春风得意只是迟早的事情了,到时候衣锦还乡的可要帮咱家带上封书信回去,说来也惭愧啊,咱家也是几十年没有回去了啰,故人还不知道认得出咱家不。” “哈哈,高公公多虑了,您多大的名声,就说在这京城里,也算是可以出门跺跺脚的人物了,响亮着呢。” 高凤脸色暗了暗,道:“大人说笑了,咱家也只是在陛下身边还待人召见,出了这宫门又算得了什么,上九流中九流下九流二十七行,就没太监这一行,大人不懂的。” 一番话说得顿时二人气氛微妙起来,平时这些话依着高凤的性子是绝不会对外人说的,不知今日怎么就糊里糊涂的说了出来。郭右五暗想,这高凤难道心无城府,不可能啊,几十年的内宫生涯,不可能这么浮躁的。便道:“老高说的没志气,我老郭不是这么想的。” 高凤闻言扑哧一笑:“大人你才多大啊,也称老郭了。” “老高啊,我把你当老乡,和你说点知心话。”郭右五坦率的和高凤拉近了距离。不知道是不是这老乡的缘故,高凤果然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郭右五道:“天下其实有三百六十五行,可远远不止二十七行哦。”高凤不明所以,看了过来。郭右五笑道:“老高你以后自然就知道了,我和你说说你们这一行吧。” 举手给高凤添了杯茶,信心十足的道开了:“老高啊,其实你最大的毛病是自卑,你总以为太监就不是个正常的人,出了这宫门就不好意思见人了,是不是?哼,常人之无知就在这里。”说着郭右五狠狠的挥一下手,“太监怎么了,太监也是人啊。自卑怎么了,自卑也是一种力量的。” 高凤瞠目结舌,第一次有人这么直接的谈论太监这个群体,还是高谈阔论的架势在谈,他希望能听到让他振奋的声音。 “老高你不能自己决定做不做这太监,但是你可以决定做一个怎样的太监。就像自卑一样,自卑是土壤,上面开什么花不是土壤决定的,是由信心播撒下的种子来决定的。拥有一点点自卑之心,对人生多有教益,从而保持一种谦和的心境,逢人处事,日渐圆满,一日三省,说得就是如此。咱举例说吧,三宝太监也自卑过,所以他能在哪个时代做出让世人仰慕的成绩;司马迁也自卑过,这才有了《史记》的千古流传;包括书圣王羲之也自卑过,他王羲之因失恋周莹,意志消沉,整天不说话,只管吃烧饼,不是他姐夫救他差点没饿死。更不消说前朝的大诗人李太白等等,无不自卑过。但是他们能成就后世敬仰的学问时,谁又会在意他们自卑的时候呢?” 高凤听得目不转睛,脸上已尽是愕然。书圣王羲之会失恋于一女子?闻所未闻啊。“大人,请教如何做一个太监?” 郭右五暗道声不好意思了,瞎掰害得这老高认了真,这会也只好顺口忽悠下去了。“老高啊,皇帝陛下一生中和谁待的时间最多啊?” 高凤想都不想就答道:“不管哪朝哪代,和太监们待的时间是最长的。” 郭右五一拍大腿:“这不就对了嘛!这么和你说了,我老郭认为不管哪朝哪代,每一个杰出的皇帝身后总站着一个甚至几个杰出的太监,只是这皇帝的光芒掩盖了太监的作用罢了。” “哦,大人是这么认为的?”高凤简直快膜拜郭右五了。 郭右五哼了一声:“好皇帝不说了,稀烂的皇帝背后总有祸国殃民的死太监、臭宦官,谁敢说不是。” 高凤点了点头,这是实话,但这话他不敢接,传出去可不得了。 郭右五看着高凤,诚恳的道:“就像陛下现在,他要掌管天下,让我大明朝不受外强凌辱,让我百姓丰衣足食,让天下太平,有很多的事情要做。但陛下也是人,也想玩玩这呀、弄弄那呀,听着顺耳的就笑了啊,听着不待见的就发脾气啊,这都是正常的,皇帝陛下也是人啊。老高你呢,或者说你们太监呢,可以随时随地的接触到陛下,可以随时随地的旁敲侧击的帮助陛下,帮助陛下如何做一个好皇帝,帮助陛下管理好天下,虽然你们不能参政,但是你老高也是打小‘之乎者也’的学出来的,你们可以影响到陛下成为一代圣君,老高啊,你的责任重大啊。” 高凤听到这里情绪已是很激动了,双手端着茶盏久久忘了放下:“老郭,您真是这么认为的?” 郭右五赫~的一笑,高凤这快就改了称呼,看来被忽悠的中毒了,道:“老高,你以为百官畏惧、一呼百应的就是成功么?” 高凤低头思索,脑子暂时有点乱。 郭右五又道:“那只是愚昧的想法,就论我朝,这一百多年来没少出有权有势的大太监,王振、袁绮、汪直、曹吉祥、李广都怎么个下场了?哼!如论被后人敬仰,被家乡人立碑竖坊大修九源(官宦的墓地)的,还得是忠心耿耿、匡扶正义的好太监,老高啊,你等着我们老家给你修九源吧。” 一位太监死后给予他最隆重的待遇就是御赐九源,乃赐祭三坛,令工匠挖地宫埋葬,树享堂碑亭,永久祭祀,实乃是一品大员的形制,以证明其德性高洁。高凤想到此处,起身深深一鞠:“老郭,咱家这才明白为什么张永会与你兄弟相称了,老高不敢奢望,今后私下能得大人呼声‘老高’,实乃痛快之事,多谢了。” 哈哈哈哈,郭右五大笑,起身拉着高凤的衣服把他按在了椅子上:“我老郭能喊你老高就是拿你当自家人了,有的人一辈子都别想我老郭正眼瞧他,是吧,老高?” 高凤自然知道说的是谁,也笑了笑。这会两人的感情一下子近乎了不止一点半点,显然刚才的一句话对他的作用很大,亲近之意也就自然流动了。“对了,老郭,陛下说的运动会的差事怎么个办的好啊。你拿主意,我老高打下手。” “哦,这事啊,简单。”郭右五蘸了点茶水在石墩子上画了个圈。“老高,看,这训象所大小十几来亩地吧,咱在中间圈个平地出来,分成四个蹴鞠的场地,这周围一圈就大约三、四百步了,咱留着开运动会用。再周围呢,这北面不是观景台么,咱在其他三面也建上些看墙。” “建看墙做什么?”高凤顺着画的图案问着。 “看墙有两个作用:一是墙,数人高,把这训象所围起来的。再就是看墙建成一级极的楼梯,一级二尺来高,以便观看的百姓们站在上面的。” 高凤还是不明白:“这围起来可以,为什么还要让百姓们站在上面?” 郭右五一笑:“这老高你就不明白了,独乐乐不如从乐乐,你想想,陛下带队蹴鞠是闷声闷气的好玩还是旁边一大群人喝彩的好玩啊?还有,到时候运动会会有跑步呀、举石头呀、像选武状元似的比赛,到时候京城会来几万百姓围观,个矮的人怎么看得够,有个台子的不是正好么。到时候场子里几万人同乐岂不快哉!” 高凤击手叫好:“老郭你心眼真细,怪不得陛下天天对你念念不忘的。” 郭右五笑着推了他一把:“你话中说得的我怎么像个娘们了,草。”高凤也哈哈大笑起来,郭右五随手的一下倒是更拉近了二人的距离。“对了,老郭,到时候这运动会怎么个安排啊?陛下可等不及了,天天嚷着要比赛的。” 郭右五略略想了想,道:“场地平出来就放风出去,只要是京城的蹴鞠队伍,都可以随时到训象所玩,我保证不出十天,训象所每日不下一二十个队伍在玩,到时候陛下就组个队,每日穿着布衣悄悄的去玩就可以了。时机成熟了咱就可以组织联赛,这是后话。等看墙建好了就可以开展运动会了,还是发话出去,只要是京城的老百姓都可以参加,咱划出七八个项目来,每个项目的一二三名都有奖,奖现银,头名三十两、二名二十两、三名十两,咱用银子做成大盘子,胜者每人发一个抱回家,到时候来比赛的会挤破头,你信不信。”
高凤屈指算了算,这七八个项目一共也才几百两银子,小意思,到时候挤破头是肯定了,陛下一定高兴坏了。“老郭,快说说,都有哪些项目啊?” “跑步,三个级别,一百步、四百步、一千步。”郭右五信口就来:“举石杠子,三百斤、四百斤,看谁力气大。” “跳远,地下划道线,任你跑步加速,看谁跳的最远;还有跳高,竖个竹杆子,任你跑步加速,看谁跳的最高;扔铁球,十来斤的大铁坨子,也是看谁扔的最远.......能比的多了去了,老高你准备出多少银子吧?” 高凤乐的呵呵的直笑:“够了够了,陛下知道了肯定也乐坏了,老郭你真会玩,服了、服了。” 二人再谈下去那是相聚甚欢,转眼到了中午,郭右五留着高凤和他们一起吃饭。这顿饭又是对高凤刺激不小,首先是同桌的数人,一看就是上不得台面的街上的些人,傻强就是个市井混混,几个穷酸的先生,还有个说书的,在一起很随意的吃喝起来,也不分什么大小了。还有了,老郭家居然没一个下人,倒水添饭的都是自己来,这吃的酒饭也是胡同里饭馆端来的,这是一个正常的官员的府上么,高凤很不适应这种接待方式。 另一方面倒是很适应,就是这些人互相间都没有那种隔阂的心态,大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互相开着玩笑,讲着城里面大大小小的是非,互相敬着酒,也不管你是谁,碰了就一口干了,也不打听你是干什么的,你什么话不说都可以,就这么听着这些市井的汉子们天南海北的吹嘘着,一时也忘了烦恼。 走时高凤热情的拉着郭右五的手絮叨了半天,如论伺奉接待,他这里可谓简陋。但是如论以诚相待,不,以朋友相待,高凤在这个院子里找到了多年来没有体会到的亲切,那就是有人把他当做一个正常人在看待,如缕春风,毫不做作。 郭右五也很配合的站在门口频频挥手,高凤作为内廷除了刘瑾、张永外的第三人,能交好的话也算是在内廷找了一个大帮手,以后定会有大用的。看着高凤走远了还回了回头,不禁暗骂自己是不是卑鄙了点。 高凤走后没多久。小雨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本来想去神机营看看的,瞅着胡同里顺着雨水流淌的泥巴心里泛起了嘀咕,算了吧,今天就算给自己放个假吧。是不是该寻个心思把女神弄过来就好了,叙叙衷情啊。 正想着在,门外呼啦啦的跑进来二人。二人打着油布伞,挤在一块,进门就嚷嚷上了。“小朱、小朱...”荷,元灵带着圆圆来了。 “小朱呢?”元灵问着五哥。 “不知道!”郭右五回到。 “哦,死小朱偷懒去了,看我怎么收拾他。”元灵挽着袖子抹着脸上的雨水。“喂,一碗,什么时辰了,还在喝啊。”元灵又盯上了刘一碗他们,几人正有滋有味的聊着谁家的媳妇水灵,闻言连忙收了摊子,进屋开始画画了。 郭右五看着元灵大咧咧的样子嘀咕了,草,真把自己当掌柜的了,谁都敢吼了,怪不得小朱这段日子总在躲着她,嘿,自己也闪吧。脚步便朝里屋去了。 刚走进来没几步,元灵追了上来:“喂,五哥,你倒闲起来了,知不知道这几日把我累坏了。”郭右五闻言在房檐下止住了,掉头问到:“怎么累了,玩累的还是吃累的?” 元灵哼了一声,表示了不满,径直走到了郭右五的房间,抄起了墙上的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滴,擦干净了顺手递给了圆圆:“圆圆姐,你也擦擦,瞧你满头的水。”说着转头喊道:“五哥,倒水啊,我们俩可是走了大半个时辰来的,也不知道招待招待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