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龙谐
“‘足不践土,行越飞禽,毛色炳耀,一形十影,夜行万里,乘云而奔’。《龙谐》上这段关于戎鹿的记载真是让人想起来就热血沸腾呀。没想到能在此处得见上古名马,即便此行别无所获,也可算不虚不行。” 黄衣人步履从容的走了过来,满含笑意的抚摸它的鬃毛,轻拍马背,显是喜爱非常。同时,游目在亭中诸人身上扫过,看到李诀时神色一凝,似乎颇感惊讶。 “不知哪位是此马主人?”眼见这出独角戏有些唱不下去,黄衣人捂嘴干咳一下,慢慢问道。 “兄台莫非想买马不成?”李诀睁眼看他一眼,淡淡问道。黄衣人哈哈一笑,道:“君子不夺人所爱,是人拥有这种马中绝品,想必都会珍爱非常,李挚非不晓世情之人,怎敢心存此想,让人不快,于己无趣。” “那好,在下也没有卖马的意思。”李诀眨眨眼睛,嘴角一勾。 白衣少年眼见李诀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对李挚的窘状甚感同情,眼珠一转,巧笑道:“这位公子既然是名马主人,可知道它为什么被称为‘冥中戎冠,四蹄踏幽。’” 少年的笑容明净如秋水,李诀虽然见惯绝色,也不由看的心中一动,随即觉得背脊冷嗖嗖的,暗暗告诫自己,这关于性取向的问题,是无论如何马虎不得了。 女扮男装的女子他也不是没见过,只是,雨轻萝原本就妍态绝人,怎么扮也能一眼看出来。至于桓柔,初见时两人敌对,还没功夫转别的念头。再见时,稍加接触就女儿神态尽显,再看不出来就是傻瓜了,何况李诀这种高级花痴。眼前的白衣人虽然形容如玉,却自有一种淡定的风度,举止清健,不好妄加揣度。 眼见白衣少年颇有调侃之色,李诀白眼暗翻,嘴角一翘,微笑道:“不知。” 白衣少年满含讶异的道:“戎鹿为马中绝品,自伯乐《龙谐》之后,文人sao客的诗词文章中也竞相引用,广为赞誉,公子有幸得此良骥,难道不应该多加了解,好让它尽施万里之才。” “文人sao客多的是闭门造车之辈,他们有几个见过戎鹿的,其引赞的不过是一个符号而已。至于别的,在下自然是孤陋寡闻,还请这位……公子,不吝赐教,呵,指教一下。”李诀暗自不爽,这马再好,也是用来骑的,《龙谐》中都是鬼画符的东西,“谐”其实就是虚异、怪诞的意思。书中内容跟神话传说差不多,而且大多以讹传讹,鬼才轻信呢。你老弟倒是见多识广,这马还不愿跟你呢,怎么着。 这话虽然轻快,但是李诀也只好烂在肚里了。出门在外嘛,多一个朋友总比见人就争个长短,闹出许多不痛快强。况且,有人说马很灵性,尤其是这种宝马,如果让戎鹿听到自己“马再好也是用来骑的”这种论调,没准会被它驮着拉出去卖了,或者遇险时偷懒一下,那李诀就该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众所周知,拍马屁是百试不爽的。像戎鹿这种名马自然更有可能跟众多名人一样,是死要面子,小肚鸡肠的。 虽然心里暗翻白眼,不过李诀面上还是尽力作出优雅含蓄的样子,这种职业微笑对于出身高门世家,从小经受贵族习性锤炼的李诀来说,倒是熟极而流。 微笑三境界:笑到分不出真假,再然后是习惯性微笑,最终达到微笑着欺人或者自欺的大成境界。 “公子的话真是颇有见地,看得出不是遇人待事惟惟诺诺之辈,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少年和声说道,看来他的微笑功能也在向第三境界挺进。至少,李诀是很难分的清他的说话和微笑的密切度。 微笑的最高境界就是自欺,试想你连自己也骗了,自己都觉得自己挺开心,那开心就变成即成事实,是必然的事了。 所以,微笑是用来隐藏自己的最好方式。 “李……玉相,呵呵。” “哦,公子也姓李。”少年有些讶异的揪了站立一旁的李挚一眼。“在下关中李卓,这位是家兄,单名一个挚字。” “李公子,相逢即是有缘,今天有幸见到传说中的名马,我们兄弟都是兴奋不已。不过,自古名马都有‘妨主’或者‘佑主’之说,这匹戎鹿也不例外。我看李公子竟然对此马的来历知之甚少,传闻虽然不可尽信,但也不可全不理会。在下觉得,最好的方法莫过于以自己的自我判断力选择性听取,对力所能及的祸患尽可能避免。只是不知道,公子会不会怪我交浅言深?” 李诀轻抚马背,心中却不由转过一个念头。倘若戎鹿真的妨主,桓柔岂会不知。以两人现在的关系,李诀是断然不会相信她明知骑乘有危险还拿来害自己的。世上最为可恶的就是谣言,世上最难对付的就是迷信。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是这种心理的最好例证。“宁可信其有”,说到底还是信了。拿神做例子,许多人都说就算不去恭敬他,也绝不去诋毁他。 生在这种有长久神仙传统的国度,总是能感受到流言、传说的气息。即使再自我的人有时也难免疑神疑鬼。敬而远之的态度看似明智,其实不外是心理懦弱的表现。所谓,不能把未知当作虚诞和不存在。难道把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当成存在,甚至礼敬有加不是更为愚蠢吗?
戎鹿妨主的事情桓柔当然是知道一些的,这也是她为什么不经常骑乘的原因之一。不是对名马的喜爱毕竟不能为了几句似是而非,搞不清来源真假的谣传就打消。况且,以桓柔的性情也不可能对这些事太过在意,这次李诀要深入西秦防境,一匹好马的就是安全的最好保证。众所周知,赵子龙在长坂坡七进七出是骑着马的,假如是步行的话,结果不说也可以想象。 所以,桓柔自然第一时间,想起这匹上古名骑。等到她想起妨主一说的时候,李诀早已跑到数十里外了。 名马妨主的事,比较点型的莫过于刘备的的卢了。相传,刘备得到的卢马时非常喜爱。就有人指出此马“眼下有泪槽,额边生白点,名为‘的卢’,骑则妨主。”建议他先把马送人,等把别人妨死了,再要回来。 刘备当然不怎么在意,也或者喜爱压过了在意。之后,的卢更是有驮着他飞跃阔数丈的檀溪的良好表现。接着在入川时,刘备因为庞统的坐骑老弱,出于对凤雏先生的钟爱就跟他换了一下。结果,偶然中带着必然的,庞统被当作刘备在落凤坡被乱箭射死了。 于是的卢妨主之事似乎得到佐证。也许有人还会拿来当成名马不同寻常的象征。其实仔细一想,就知道是扯淡的居多。的卢第一回出场,前主人就是被赵子龙一枪挑死的,假如,它要妨的话,应该已经妨过了吧。总之落凤坡,换马种种只能用戏剧性来形容。 但是,很可悲的,这件传闻很有名,之所以有名,估计还是情节比较精彩,情节一出彩,许多大坑就被偷偷跳过了。而且,听过的人难免像踩到老鼠屎一样,一旦类似事情跟自己扯上关系,就算从来不迷信的人,恐怕也难免“宁可信其有”。 况且,如果说,世上全方位迷信的人正在逐渐压缩的话,职业性迷信的人却也是个潜数量。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忌讳的地方。就像拿了冠军的选手下次比赛要穿同样的衣服。对某些事情过于在意,就不由你不疑神疑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