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入彀
殷莫邪在山壁上熟练的一阵摸索,‘咯嚓’声中,一座假山向内陷进了尺半,正好由人进入。他伸手一挡要领先的任风圣,低头探了进去。 任风圣轻轻一叹,拍下李诀:“这位兄弟,你先请吧,我来断后。”李诀心知这里不是客气的地方,对他师徒的待人之道颇生好感,当下,也一低头跟了进去。 三人顺着秘道拐了几个弯,道径更加暗了下来。殷莫邪低声道:“公孙这条秘道是当时抗击外寇的时候修的,说来,公孙氏着实出了不少豪杰,前些年,发起武盟,集合群雄力量,奔赴国难。如果不是他这些年私心作祟,倒是让人好生佩服的。想不到,现在这里竟然用来做些匿宝之事,先贤有知,真不知作何感想。” 李诀就在他身后,听他娓娓而来,也不知自抒感叹,还是说给他听。心想:他说先贤不知作何感想,其实多半是自己心里百味杂陈吧。他对这里这般熟悉,想来也是当年战斗过的地方。 忽然,一阵沉重的‘轰隆’声响起,殷莫邪一惊道:“不好,公孙……他真是丧心病狂了,这‘石矶大阵’一经发动,整个密室都会沉入地底。不但阵中之人绝无生还,这祖宗心血岂不是也要毁于一旦。” 说话间,墙壁石土已簌簌而下,地基摇动,好似要天崩地坼一般。这时只听里面,有人惊叫道:“公孙老贼,你好大胆子,不怕吴越王府报复吗?”公孙思量得意的哈哈一笑:“你们死都死了,这身后之事就不必cao心了吧。要怪就怪自己蠢,姓钱的小子,就你这么点能耐,比你老子差的远呢,也敢跟老夫叫板,我教你一个乖,到阴曹地府,好生投个精明身子。” 钱行云终于惊惶起来,叫道:“公孙……前辈,咱们好合作,明算账,要我共享铁券也是你亲口同意的,这样出耳反耳,说将出去,不怕江湖之上招人耻笑吗?” 公孙思量嘿嘿一声:“耻笑老夫自然是怕的,可惜今天的事传不到江湖上去。你留着精明给来生多打算打算吧,老夫不奉陪了。” 钱行云阵角大乱,又叫道:“九弟,你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份上,救我出去呀。我可是你亲哥哥?”敢情,这两兄弟又掉过来了,虽说是风水轮流转,不过这转的也太快了些吧。 果然钱养浩张狂一笑:“我的好三哥,你这是怎么了呀,你刚才在外面的神气都到哪去了,这不是给咱们吴越王府丢脸吗?哈哈,三哥,以后我会怀念你的,感谢你把这大好基业留给兄弟了呀。你英雄一生,这就死得其所吧。”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公孙思量冷然道:“好了,小王爷,外面的事还等着咱们收场呢?不必跟将死之人浪费口舌了。舞儿,走。”依稀听见公孙蝶舞应了一声,接着是钱养浩恭敬答应,轮椅声中,显是三人离开了。 盏茶时分,石阵转移的隆隆声终于停了下来,任风圣拍拍身上灰尘,问道:“师傅,咱们怎么办。”“这石矶大阵,构势浑成,本来是公孙世家前人对抵御外寇建造的埋骨之地,冀望在敌人势大难敌的情况下,将敌人引入阵中以求同归于尽。后来,被后辈发现,加以改造才在假山那边辟出了秘道,公孙思量将三人引进密道,我只当他是别有图谋,没想到竟断然发动石矶大阵。”殷莫邪显然还陷入一种对过往的无限沉痛中,以这种被情商占据的脑子,大概别指望会想出什么脱身之策了。 “前辈,你看公孙思量敢断然发动石矶大阵,是不是此阵并非前辈认知的那样,一经发动,就再也无法开启,这样,等过上十天半月,等钱氏诸人已经饿了没了还手之力,或者干脆饿死了,他再来将石阵恢复原状。”这时,三人已走到尽头,只见一座大石闸沉了下来,刚才的对话就是从石闸那边传过来的。 “这个……”殷莫邪沉吟不语,毕竟他进过石阵已是十多年的事了,以公孙思量的心机深沉,这十多年如果要对石阵加以改造也不是没可能。 “另外,我也觉得奇怪,公孙思量肯放弃根基深厚的钱行云而与钱养浩合作,虽然是觉得他更易掌握,可是,吴越王世子的死可不是一件小事,一个处理不慎,可能会造成公孙万劫不复,这个时候,冒这种险,难道还有些别的什么蹊跷之处?”李诀剑眉一挑,将怀疑讲了出来。 “小兄弟,你无端端出现在这里,不是我们任何一股势力。而偏又身手不错,这倒更加让我好奇。”任风圣划亮火折,照着石壁笑道。 “在下李诀,四海为家,今日路过庄前,顺便进来看看罢了,无名小卒,不值一提。”李诀呵呵笑道,他说的伶利,偏又让人抓不住什么把柄,任风圣张开嘴巴,无意吸了一口火烟,呛的大声咳嗽,差点笑的背过气去。“你厉害,我不问了,李兄弟,你有所不知,那吴越王钱镀虽然年轻时颇有威名,但是近年来,却已是大把旁落,吴越王府现在实际掌权者的乃是吴越王妃,再加上‘江南四雄’中的钱行云,和军方极有威望的老将杜赫,可以说是三足鼎立,钱行云一死,自然有人会大力追究,但也有人,会暗自得意。” “敢问那边的,可是殷鬼王和任少主。”墙壁那边听到声音,都是精神一阵,这个不知是那亲随二老的哪位,虽还保持高手形象,话出平静,不过,鬼才知道他心里激动成什么样子。 “原来是‘伏铜二老’,孔明、孔亮贤昆仲,二位一向在吴越王府过的自在,难得,还没有忘记老夫。”殷莫邪上前两步朗声道。那边静了一下,显是被鬼王讽刺的颇感尴尬,不过死神在前,两人深知鬼王能耐比他们不知高出多少,孔亮连忙接过话茬:“咱们大意被公孙老……副盟主暗算,还请鬼王看在武林一脉,三王爷又是吴越王最宠幸世子的份上,搭救咱们一把。” 钱行云会意高叫道:“鬼王前辈,我吴越王府和贵盟毗邻而居,我更和令徒江湖齐名,慕名已久,请你看在任盟主和我父王多年交好的面上,救我出去。” 殷莫邪哈哈一笑:“‘风虎云龙,江南四雄’,简直是狗屁不通,不是老夫自傲,任风圣武功才智都是上上之选,什么公孙玄成、钱行云、拜独虎,我徒儿和你们齐名,真是毕生之羞。” “殷……你……,”钱行云大为恼怒,苦于有求于人,平日架子是如何也拿不出来了。 “不瞒三位,现在咱们也是被困于此,境遇和你们是一样的,哈哈,若非老夫自己也拿不出主意,便任你三个败类活在世上,又能掀多大风浪。”殷莫邪伸手一抬,在石壁上虚按,‘卟’声中,尺半厚的石壁被他一掌穿透,露出巴掌大的一个深洞来。 “大哥,殷叔叔,你们在里面吗?” 喧嚣声大起,数百甲骑迅速围了上来。当先一人,盛妆修饰,华贵绝伦,正是倩思公主。她身边一个黑衣少女,腮凝新荔,鼻腻鹅脂,双耳各垂着一颗小小明珠,更显的明艳贵气。整个人看来宛若中天明月,晨曦清露,悦目之处难描难绘。或者只能以幽兰比其清寂,以牡丹比其大气,以玫瑰比其动人,方能状其三分。 而这抹清越的声音显出一种幽谧,即使在铁骑扰乱之下,依旧毫不暗淡的传入被困诸人耳中。 “是墨儿,”任风圣浓眉一紧,大声道:“墨儿,我们没事。” 原来,这个面目姣好,气质明媚的少女就是任风圣的胞妹,任皇图的女儿,江南公主——任墨儿。 墙那边三人早就闹腾开了,钱行云好像够到希望的曙光般,急切地叫道:“我是吴越王世子,快救我出去。 倩思秀眉微凝,并不理会。淡淡看着被堵回来的公孙世家诸人,开口道:“公孙先生,请你把阵门打开吧。”李诀心中‘咯噔’一跳,他虽然看不到,但这清冷果绝的声音,有生之年休想忘却。 钱行云显然也听出了声音的主人,不禁又惊又喜:“公……公主,是我呀,我是钱行云。” “很遗憾公主殿下,石矶大阵是我公孙氏主上所传,在必要时用来和敌人玉石俱焚的,这要是开启了,就恢复不了原样了。”公孙思量慢慢的道,话中有一种不容怀疑的味道。 “公孙老贼,你……你这个混蛋。”身陷阵中的钱行云身心倍受摧残,可以说是度日如年,公孙思量这话一出,直接击倒他微弱的求生意念。想他堂堂王子,本身就容华富贵享用不尽,没想到王图霸业未成,却要饿死于此,怎么不是天大的讽刺,又怎么能不让他怒发如狂。 钱行云运起内功在石壁上奋力击打,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十数掌后,才阳/痿般的停了下来。看来‘伏铜二老’对脱困也不怎么抱希望了,也不上前劝告阻拦,让钱行云暗自窝火。
“没用的,这些石壁都是我公孙前人亲自带领族人开辟山石以修建,当时他们可是报着必死之心的,这些石头都是整块相连,每块都在千斤以上,就是用来妨着武林高手脱困的。”公孙思量斯斯文文的解说着,一副看你能耐我何的样子。 “倩公主,钱行云凶残狂妄,虽然在江湖上薄有微名,实不足以掩其缺点,以老夫看来,并非你的良配呀。”公孙思量别有用心的道。钱养浩马上勃/起:“是啊,倩公主良质美玉,我三哥这些年好高骛远,结党弄权,为害不小。公主怎能下嫁于这种人。当今楚军与西秦在九江争锋,只要我吴越兵出青牙峪,西秦必然难以兼顾,不得不退军。小王虽然不才,也算勤勉刻苦,现在更有公孙家主相助,未来的王位唾手可得,如果……。” 他话没说口,意思已呼之欲出,钱行云大受刺激,高骂道:“老九,你真他妈的丧心病狂,弑兄夺嫂,大逆不道,你这种人,就算窃取王位,也必将遗害天下,人人得尔诛之。” 倩思心有所思,闻声怒喝道:“钱行云,你给我闭嘴。” 钱养浩以为得计,欢喜的接道:“难得公主如此通情达礼,咱们一定能合作愉快的。” 倩思淡淡瞟他一眼,轻蔑地道:“谁要和你合作。”他扭头一扫,喝道:“宁铭威,这个人好生讨厌,让他给我闭嘴。”他身后一个全身甲胄的彪悍青年恭身应是,指着钱养浩喝道:“此人冒渎公主,给我拿下。” 几个兵卫应声而上,‘嚓嚓’声中,军刀纷纷出鞘,挪步合围而上。钱养浩心下一虚,他手下尽折,除了依附公孙氏之外,已别无苟延残喘的法门。 公孙思量眼见情势不妙,开口道:“倩公主……”正在寻思措辞。倩思已抢过话头:“公孙思量,这个时候,我劝你少打些鬼算盘,快快打开石阵,否则,除非你能将我的黄金甲骑尽数截杀在瑶赫山庄中,不然,本公主让你在劫难逃。” 公孙思量面色一僵,他老谋深算,得知无意中将鬼王和任风圣也困在阵中,真是意外之喜。况且,今日之事,他已是怀璧其罪,更得罪了几个大对头,所谓好马不吃回头草,他就是有心回头,事态发展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但是要说将黄金甲骑全部截杀,别说他没这个能耐,就算有这个本事,也是稍有不慎,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祸。他一生致力振兴门楣,末了竟要和皇家结仇,这真是让他欲哭无泪。思及于此,不由心中暗叹。 千算万算,没有想到任墨儿竟然和倩思公主交情不浅。一伺鬼王师徒久出不归,她就直接将事情捅给公主,有公主撑腰,当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了。倩思虽然恨不得钱行云被人砍了,不过,一来他向吴越借兵之事未成,二来,也不想让公孙思量等人的狡计得惩。更别说,阵中还困住了她朋友的亲人了。 “公主,我看过了,那片地基上面都筑有假山水潭,下面铺堑着寻丈山石,如果要煅出个缺口来,极有可能撼动根基从而导致坍陷。况且,咱们这些人虽然身手尚可,但既没有工具也没有开掘经验。如此下来,决非数日能够完成。里面食水全无,恐怕没有等我们弄出缺口,他们就撑不住了。”任墨儿低声说道,眉目间满是忧色。 李诀处境也颇为不妙,鬼王师徒已沿着进来的路探了一回,那里也被千斤巨石闸紧,根本就不必心存侥幸。 听着倩思清冷的声音,果决的态度,果然是长成大姑娘了呢。“巾帼不让须眉,大概也不过如此了吧。”李诀静静的想,他以前一直不相信自己会随随便便,仓仓促促的死去,及至听了公孙思量那一番话,听了钱行云那一阵咆哮,死亡的压迫感才越来越近。 难道十多年的冰冷守侯,就给我们这样一个结局吗?隔着重重山石,再听一听你的声音。听到你变得无比坚强,相信你会过的很好。让我暗暗的放心? 再不必援琴鸣弦,缓引清商了,也不必并着香肩,试扑流莺了。 这人生一世,又能留下什么呢?如果什么都不必留下的话,又为什么总抹不去心底的擦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