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返京
这雪已下了很久。 李诀裹着一件厚厚的黑色貂皮大氅,坐在‘云顶堂’前的石阶上,呆呆地若有所思。他虽然年仅弱冠,眉目之间却已是细宇分华,宛如一副水墨画般,俨然有种淡到绝处的凌艳。两道眉峰直如剑蹙,好似飞流而下的百丈疾瀑撩额径扫,有着说不出的冷峻和灵动。柔和的面部线条即使最工巧的画手也勾勒不出,面色苍白如雪,使他平凭几分冷峭的风采。 他这边尚自有心思发呆,李府上下却已如沸腾一般忙个不停,那边圣旨已下,荆襄总督、世袭一等威侯李道钦奉旨返京,全府正忙着收拾往来行装。可叹他们的小少爷却跟没事人一样。 “哎——,”李诀似是刚从梦里回神般,发出一声莫名其妙的叹息。 “哎——,”一声更为美妙的叹息从耳边传来,李诀微微一呆,转头只见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已坐着一个妙龄少女。她穿着银丝镶边的红绣夹袄,粉嫩的小脸只能用精致来形容,看着比李诀还要小上一些。 “怎么了,依依。”李诀轻轻笑着,摸摸自个贴身侍女的小脑瓜。“陪少爷叹气呀。”依依轻轻的眨眨眼睛,灵动的眸子掠过一丝狡黠。 “哦。”李诀低应着站了起来,显得没什么兴致。看看不知何时已变得嘈杂的院子,径自向庭外走去。“少爷,”依依小跑两步,跟在他身后:“还在想那位姑娘。” “什么——咳——”李诀自觉没少在女人堆里打滚,这脸皮早已该混出来了,没想到猝不及防之下还是脸孔微热。依依心中好笑,本来想揶揄李诀一下,待见他如雪面孔上蓦然而至的宛如桃李新晕的那抹艳,忽觉得心中全没了初时的兴致。 李诀见了美女就迈不动步的秉性他是知道的,也就三天前,二人上街闲逛的时候,竟然碰上一个云裳玉貌的美丽女子。那是怎样姿容绝丽的女子呀,竟然让人忆不起她的容貌,只是如仙般飘渺的清宁婉约,如水般灵动的明丽纯净,竟让人自惭形秽。擦肩而过,已宛如经历数世,只因这样的女子的确是百世难得一见。就连一向在美女面前迎难而上,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的少爷也足足发呆了五分钟。事后,女子杳如黄鹤,可怜的李诀好像也魂兮去矣,每天都要呆呆地坐上几个时辰。让人哭笑不得。 李诀看着依依巧俏的身姿堆了满脸的理解与同情,不由在心里白眼连翻,这种理解却让人有口难言,无法分辩。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曲高和寡吗?李诀很臭屁的想,心气儿一平,脸上也不由挂起‘宽容’的微笑。 “少爷,你这会儿可哪也不能去,老爷有事正等你呢?”眼见李诀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依依不为已甚,撇撇嘴叫道。“哦,是吗?怎么不早说。”李诀面孔一扳,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人家不是没说到吗?”依依小声地道,小手无辜的绕着发丝。忽尔省起什么,不甘示弱的俏目一瞪。 “依依小姐,少爷知错了,是我没能理解你无微不至如春风化雨般体贴关怀。”李诀嘻嘻笑道。 依依看着他清亮清亮的眸子近在咫尺,不由双颊微烫,轻嗔道:“就你嘴贫”。 话犹未已,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依依轻啊一声,只觉臀上火辣辣的,半边身子一麻,险着站立不稳。耳边一阵风响,李诀已掠了开去,“好……暖。” 李诀微怔的看着自己的大手,原本份属无心的嬉闹中一个环节性错误给了他一个大异初衷感触,脑子出现片刻短路。转见依依双手抚着臀部,又羞又恼又是脸红的瞪视着他,晶亮的的眸子似乎还有点甜丝丝的欢喜,饶是李诀自诩万花丛中走过,片叶不沾身,也不由老脸一红,“呃……时候不早了,可别让父亲等久了。” 依依抬头看了看天色,其时正午刚过,暖日融融,真不知道这个不早是从哪里开始算的,眼见李诀已经摇头晃脑的往李道钦议事决策的书房——青临楼走去。琼鼻微皱,只得快步跟上。 李府,青临楼。 李道钦浓眉微紧,细细地看着手中的古画,沉思良久,终于神色一缓,慢慢地卷了起来。他面孔清瘦,紫袍博带,金冠簪发,颇有几分仙风道骨。李孟钦双袖合笼,静立一旁,两人虽然是亲生兄弟,却气质迥异,李孟钦宛如一把出鞘长剑,即使极为收敛,也不掩凌迫之势。 “大哥可是心有顾虑?”李孟钦见乃兄神色略缓,方才开口发问。“八年了。”李道钦若有叹息地道,忽尔呵呵一笑:“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倒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被司宁家请回去。”“听说,最近中都那几个王爷为立储之事明争暗斗之势已愈演愈烈。闹出了不小动静,都被朝庭强压了下去,皇上这个时候忽然召大哥回去,虽然说是外患在前,不得不尔,不过这皇室内斗,也需小心防范才是。”李孟钦娓娓道来。 南楚正德帝八年,西秦骑兵南掠,十日之内,连克南楚上江六郡,势如破竹。长江防线出线极大空洞,形势颇是威急。 “兄弟阋于墙,不亡何待。天下尽是这等鼠目寸光之辈,即使有再勇武的军队又能如何?这种建立在无穷奢侈之上的太平又能撑到几时呢?”李道钦不无愤慨地道。 十年前,南楚代帝猝死,权相杨衍私立幼帝,司宁皇室不服者众,纷纷起兵召讨。史称“八王之乱”。西秦趁火打劫,联合赵、魏等国一度攻破长江防线,威胁中都。以中都为核心的内围城市又出现农民暴动,南楚统治岌岌可危。此时李道钦崛起江湖,率领大批死士猛攻联军大营,当场击毙联军主帅图伏横。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平起义军。随后又以‘均田让租’为口号,收编农民军,在战略上占据主动,一举荡平八王之乱,战功彪炳,成为当世著名的儒将。 此后,司宁宗室司宁睿继位为帝,李道钦深知自己功高震主,于是以退为进,请旨外任,最后在双方心知肚明的相互妥协之下,调任荆襄总督。 “此次回京,吉凶难料,可笑这些宗室还以为有多么好的前景在等着呢,等到了中都,可不比荆州,我兄弟可以对他们睁眼闭眼,别人恐怕没这么好相与。只怕到时给大哥惹下麻烦,平生许多波折。我看不如知会叔公,要他约束族众,将不必要的人留在荆州算了。”李孟钦眼神玩味地道。
“留下来,不是授人把柄嘛,更要怀疑我李道钦别有居心了,况且,这些家伙也都是锦衣玉食、横行无忌惯了的,当初肯随我们兄弟来此,已是颇多怨言,后来耳濡目见以至亲身体验到了许多好处,这才没闹出什么事来。仅你我兄弟二人,毕竟还不能完全掌控李家呀,叔公那双眼睛可无时无刻不在盯着呢。呵呵。”李道钦爽朗一笑。 李孟钦释然道:“还是大哥思虑周详,是我多虑了。” “不,”李道钦一摆手,忽的沉吟道:“听说,玉相近日有些痴痴迷迷的,是因为在城中撞在一个女子。”“玉相年纪不大,倒是一身风流性子,大哥还是要好生管教才是,咱们毕竟不是寻常人家,生在李家,‘平庸就是错,无术必成忧’呀。”李孟钦淡淡一笑,似乎只是在履行一个长辈的职责。 李道钦一摆手,笑道:“真正的盖世奇才有一个就够了,先太祖有‘金匮之盟’,孟钦的才能亦不在太宗皇帝之下,玉相为人率性,不是做官的材料,我这个做爹爹的,只是尽我所能,保他一世富贵罢了。说到振兴门楣,还要二弟你呀。” 李孟钦心中一惊,自古世家传位都是长幼有序,嫡庶有别,现在李道钦尚是李氏宗主,李诀怎么算都是合情合法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他虽然在家族中口碑甚好,而且一向对李诀的表现暗自不满。但是,忽然从李道钦口中听到他想传弟不传子,以李孟钦的城府也不由面色一变,惧大过喜。 他连忙一正面容,跪在地上,满面恳切地道:“大哥此言小弟万万不敢接受。传子不传弟自古就是祖宗传下来的章法,玉相虽然未有建树,但毕竟少不更事,可塑性强,大哥这种想法要是被外人得知,恐怕会引来不可测知的祸患呀。” “二弟,不必如此,”李道钦看来并没有扶他起来的意思:“快起吧,这件事以后再说。听说那女子宛如神仙中人,莫非身怀奇特内功。” 李孟钦讪讪的站在一边,益发恭谨的道:“世间奇功秘术本多,可是真正能改变人气质的大概也只有,东海冰后‘默默思茹肠’,北天一神怪‘浩瀚之歌’和梭女门的‘九张机织法’吧。” 李道钦嘴角一动,目光中一波不起,微叹道:“还有,迦叶族的‘五音六法’。”李孟钦双目一亮:“这怎么会,迦叶族不是早在多年前就被大辉煌教尽数屠灭了吗?” 相传迦叶族生有“识音脉”,百代之后必会孕育出一个音乐天才。相传五百前既有这样一位天才出现,他利用自己无与伦比的音乐天分,通过人们对音乐的感知,创造出可以契合人类意识的从而主导心智的“五音六法”内功。在战国争雄中,脱颖而出。 “只怕是——百代之后,另有传人”李道钦沉吟地道,忽尔有所警觉的住口不语。只听脚步声逐渐清晰,一个清亮的声音,叫道:“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