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密令
邓舍召开朝会的当天傍晚,单州前线。 战场上的残敌已经大致打扫干净,阵亡士卒的尸体都被搬走掩埋,遗留在战场的上箭矢、断刃也都已收拾完毕。 并且清点了一下俘虏,总计大约六千多人,吴军得了千余,余下的都为燕军所有。这些俘虏非比寻常军卒,其中不少都是元军的精锐。 燕军在此战中统共伤亡两三千,若是这批俘虏能够被消化、改编,不但可以弥补损失,而且还能进一步地扩大燕军的整体实力。故此,赵过对此很重视,在清点完毕后,命令胡忠亲自带队,将他们押送去了泰安。 ——投入到单州决战中的元军总共一两万人,为什么只得了六千多的俘虏呢? 因为先,赛因赤答忽与王保保带走了一部分;其次,在围歼的过程中,又有很多的元卒就地脱去铠甲、丢掉武器,三五成群的逃走了。燕、吴联军也只有一两万人,用一两万人去包围同样数目的敌人,肯定力有不逮,包围圈不会严密;并且当时联军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些负隅顽抗、或者没丢盔卸甲的敌人身上,故此,对待那些逃走的,也就任其逃走了。 反正,真正的精锐绝对不会为了逃得一条性命,就“丢盔弃甲”,狼狈鼠窜。 在经过了一天多的休整后,燕军的主力重新结阵,从大营里边分部开出。有的去了单州东门,有的去了单州北门,有的去了单州南门,分别在各自主将的指挥下,或者挖掘壕沟,或者搭建望楼,有的把云梯铺展开来,有的将火炮、投石机列成阵型。旌旗蔽空,鼓角震天。却已是摆开了攻城的架势。 …… 燕营。 中军,帅帐。 赵过刚刚从前线巡视了一圈回来,身上的衣甲、披风都被雨水打得**,略微拾掇了一下,自有亲兵奉上热茶。他喝了两口,便这么端着茶碗,走到潘贤二的案前。潘贤二正埋着头,也不知全神贯注地读些什么。 “先、先生在看些什么呢?如此专心致志。” 潘贤二吓了一跳,他入神太久,连赵过什么时候回来的帐中都不知道,忙站起身,就要行礼。赵过伸手拦住,笑道:“与、与先生相识已久,此番济宁大战更是多赖先生之力。却、却为何还是这般生疏客气?” “尊卑有别,礼不可废。” 潘贤二坚持着行完了礼,这才回答赵过的问题,笑着说道:“卑职还能看什么?不外一些前线各营的军文,斥候、探马得来的情报之类。” 幕僚这份工作,在很多时候都是非常“枯燥无味”的,大量的案牍文件需要阅读,不重要的可以当即批复;重要的,再挑出来,呈给主将观看。 不过,要说以潘贤二的身份,现如今可以说是赵过手下的头号幕僚了,本不需要亲力亲为,大可以交给底下人去办。但是却因为他立功心切,十分渴望能够在前线得到军功,从而再让官职往上升一升,所以,不管大事、小事,全都一肩挑起。 ——虽然说出点不同,但是不管怎样,就“亲力亲为”这一点来说,他倒是与洪继勋颇有相似。 “噢!有、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么?” “现在还没有开始攻城,只是在做攻城的准备。所以,前线各部的军文都是些琐碎小事,要么是想多要点兵器,要么就是想多要点军马补充。”潘贤二随手拿起正在看的一道军文,说道,“大人您瞧瞧,这是xiao平章营中写来的。说在决战中,他们营的箭矢消耗太多,……。” “不、不是已经给他们补充过一批箭矢了么?” “嗐,嫌不够!想再要五万支。” “他、他要那么多箭做什么。旄头骑都是骑兵,来、来日攻城,又不需他们主攻。” “大人,卑职从军这么久,还真从来没见过嫌兵器、箭矢多的将军!” 赵过说的不错,来日主攻,主力是步卒,不是骑兵,佟生养要再多的箭矢也没有用。如果换了是别的骑兵将领提出这等要求,潘贤二一准儿早就回绝过去了,但是顾及佟生养的身份,他试探地问道:“前日决战,旄头骑一军连破鞑子两阵,箭矢、军器的消耗确实不小。来日攻城,说不定又是一场大战。箭矢少了,也确实不行。要不然,便再给他补充些?” 寻常小事,赵过可以讲讲人情,牵涉到军务要事,却是不好通融。 他说道:“前、前日决战,旄头骑功劳确实不小,但是其它各营,又、又有哪个不是消耗严重?泰安送来的补给就这么些,战、战场上的缴获也就那么些,都给了旄头骑,城、城怎么打?给xiao平章营里回文,就、就说俺说的,暂且委屈委屈他们。” “那么,一点也不给?” 赵过沉吟片刻,心中想道:“xiao平章身份不比常人,若是一点不给,彻底驳了他的面子,未免显得俺有些跋扈。”计议已定,说道:“除、除去给步卒的箭矢补充外,还有多少剩余?” “不到十万支。” “才、才不到十万支?” “按您的命令,给步卒的都是往多了给的,所以剩存的就少了点。” “……,便再拨给xiao平章营里两万支。” “是。” 给不给、或者给多少箭矢,这些看似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但是对一军之主将来说,却都需要斟酌决定。正所谓“军中无小事”。 说过了这桩,潘贤二又拿出几道文书,相比之下都是比较重要的军文,得需要赵过决定。其中有两道军文,因为刚才赵过在前线见过了他们的主将,所以已经解决了,不过还是需要批复一下,走个程序。 每看一封,赵过口述批文,潘贤二笔走龙蛇。不多时,悉数处理完毕。潘贤二才把笔放下,还没来得及唤亲兵进来把军文送走,便听得帐外一连串的口令声。有人一边报着口令,一边飞奔着来到近前。 两个人不约而同停下了说话,转目帐幕口儿。 但见帘幕掀开,进来一人。 赵过认得,却是养由引弓,乃高延世麾下的有名悍将。只见他来入帐内,拜倒在地,高声奏报着说道:“启禀大人,楚丘城已被我部攻下!” “什、什么时候?” “今天上午辰时前后。” “赛、赛因赤答忽、王保保、虎林赤、赵恒、蔡子英等人呢?可捉住了么?” “我家将军阵斩虎林赤;赛因赤答忽本就重伤,逃脱不得,被俺擒拿。” “王、王保保、赵恒、蔡子英诸人呢?” “虎林赤忠心护主,见当时事急,乔装打扮,扮成了王保保的模样,先出东城门,引开了我家将军。——这也是为何他会被我家将军阵斩。不过,却也因此被王保保走脱。” “赵、赵恒,蔡子英等呢?” “我军入城,蔡子英率众顽抗,为苏将军擒获。但是却未见找合格的影踪,想来应是与王保保一起逃掉了。”“苏将军”,说的是苏白羽。 “这、这么说,是没拿住王保保和赵恒了。” “是,末将等无能,请大人责罚。” 赵过挥了挥手,说道:“不、不过两日一夜间,便能攻陷楚丘,且、且阵斩赛因赤答忽,已算不错。你、你们何罪之有?……,王保保、赵恒逃去了何处?可、可探查清楚?” “应是往成武去了。” 往成武去了?赵过提到口边儿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幸亏早有布置,在楚丘与成武之间已经安排了傅友德把守。 潘贤二插口问道:“今天上午破的城,……。”扭头望了望帐外,夜色已经笼罩大地,“为何直到现在才来报捷?” “便是因走了王保保与赵恒,唯恐大人罪责,故此我家将军四出侦骑,希望能将这两条漏网之鱼拿住。因而,拖延了报捷的时间。” “之前送去给你家将军的军令,可收到了?” “收到了。我家将军完全依大人的命令,已然就地驻扎楚丘。……,末将是先来报捷的,赛因赤答忽、虎林赤的尸以及蔡子英等俘虏随后就会由专人送来。” “好,甚好!潘、潘先生,待蔡子英等被送来后,就、就拉着去游游城,绕着城外转上几周,让、让城里看个清楚。连着赛因赤答忽与虎林赤的脑袋,也、也一起悬挂出去。好让阎思孝知道,他、他们已没了援军。” “是。大人此真妙计也。所谓‘攻心为上’,又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妙哉,妙哉。” 对潘贤二的马屁,赵过一笑置之,正了颜色,下令说道:“高、高延世部尽皆骑兵,用来守城不免大材小用。传、传我军令,调一营步卒立即赶去楚丘,接、接替防御。养由引弓,……。” “末将在。” “你、你也立即回去楚丘,告诉你家将军,等、等接替防御的步卒到后,你们便回来营中吧。来、来日攻城,也许还要用得上你们。” “是!”养由引弓高高兴兴地应了,行个礼,转身出帐,大步而去。 见他去后,赵过低头寻思了片刻,复又说道:“王、王保保是上午逃掉的,现在已是晚上,也、也不知他到底去了哪里?再传我军令,去傅友德处,问、问知详细,看有没有将王保保、赵恒等人拿住。”
赛因赤答忽虽死,但是王保保的身份比赛因赤答忽更重要。而且,自入济宁来,大小仗算在一处,赵过与王保保交手已不下十几次,对这个与自己年岁差不多的敌人,他颇是忌惮。 不错,他仗是打胜了,可对王保保的韧性与耐性,却也是着实领教了。 要知道,王保保不过二十来岁。试问,有哪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能够如此的不折不挠? 从巨野战败,一直到单州战败,接连多少次的败仗,居然都不能打垮他! 巨野败后,坚守单州,不但坚守,还敢出来野战! 单州又败,逃去楚丘,一两万的军马只剩几千。但是当高延世去时,却仍不肯投降,率领着一班斗志早无的残兵败将,竟然还能够坚持一日一夜,直到昨夜五更城池才被攻陷。 城池破了,仍不肯放弃,趁混乱出城,又直奔成武而去。 他去成武干什么?如果只是想逃掉性命,去哪里不好?偏生就往成武去了!很明显,还是不气馁,不放弃,想重振旗鼓,呼应单州城里的阎思孝,再与燕军决战。 这等韧性与坚持,赵过自问,若是换了他,恐怕都不一定能做到。 潘贤二看出了赵过的心思,笑道:“王保保虽察罕养子,毕竟年少,也没经历过多少的战阵,用兵之道,远逊察罕,更是远远不及大人。如今他单州兵败、接着楚丘兵败,早已成了败军之将,狼狈如丧家之犬,仓皇不能自安。……,纵然一时被他走脱,大人又何必太过在意呢?” “不、不然。王保保或许因为年少、缺少经验,所、所以在用兵上有些火候不足。但是,所向克捷,未、未必便是真英雄;屡摧不衰,方、方才可称好男子。……,王保保,便、便是这样的一个人!潘先生,俺、俺也不瞒你,一日不见王保保,俺、俺一日便不能心安!” “英雄重英雄”,也只有英雄才能识英雄。有句话说,敌人往往比你自己还了解你自己。赵过与王保保之间就是如此! 他给潘贤二说的实话。真的是如果捉不住王保保,如果没有王保保的确切消息,他便真的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潘贤二恭恭敬敬地应道:“既然如此,请大人放心,卑职这就派人去问傅将军。” …… 夜色渐深,细雨迷离。 吴营。 中军,帅帐。 赵过与常遇春协商后,仍把单州城的西面给了他们,来日攻城,此处便由他们负责。所以,吴军的大营还是扎在了城西。 有道是:“礼尚往来”。前天晚上,常遇春以赌输的名义宴请了赵过,故此,昨天晚上,赵过回请了他。一席酒着实喝了不少,饶是常遇春量大,早晨起来时也是头疼了半晌,到中午时分才算回过了劲。 这会儿,他刚吃过晚饭,正在帐内与冯国胜挑烛说话,蓝玉急冲冲地撞了进来。 “何事大惊小怪?” “不好了!哥哥。” “怎么了?” “俺刚才在营外巡逻,看见一彪军马出了燕营。”此时虽已入夜,但正因为入了夜,燕军的动静才能被看得更加清楚。因为军马出营时,打起的有火把,就像一条火蛇似的,尤其在雨夜中,隔大老远都能瞧见。 “这有什么好惊奇的?眼看攻城就要开始,有些人马调动不足为奇。” “俺本来也这么想的,可是却见那彪军马没去前线,而是往楚丘方向去了!” “往楚丘去了?” “是啊!所以俺赶快过去,装作路遇的样子,和那彪军马的将校聊了两句。哥哥,你猜怎么着?原来高延世已攻下了楚丘城!这彪军马正是过去接防的。” 常遇春与冯国胜对视一眼,两人皆霍然起身。 …… 时间倒放,便在吴营中蓝玉刚刚闯入中军帅帐的同时,有一个人也趁着夜色,风尘仆仆地来到了燕军帅帐。 此人来到帐内,二话不说,取出一个蜡丸,递给赵过,说道:“主公密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