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蚁贼在线阅读 - 86 相持

86 相持

    由于冶铁工业的发展,早在汉时,生产出来的铁甲就足以大量装备军队,“达到一人一领的程度”。不过,当时的制式铠甲大约并不是很重。

    到得宋时,一套铠甲的重量约有四五十斤,只甲片就有近两千片。防护能力可想而知。特别是西夏人的“瘊子甲”,采用冷锻法,尤其坚精,五十步外,哪怕使用强弩,也是根本就射穿不透。

    四五十斤,这就够重了,但是,察罕的铁甲营士卒皆为精选出来的壮士,他们所穿的铠甲还不止是如前宋的步人甲之类,多数还都加的有料,更重,此外,又有腰刀、兜鍪等物,以及衬在铁甲内的“胖袄”,即填上棉花,用来减轻铠甲对皮肤的摩擦。冬天还好,夏天一出汗,袄也很重。

    种种算在一起,一个甲士的负重少说百十斤。这还仅仅是战时的重量,不算平时行军时随身携带的衣物、水壶等个人物资。这么大的重量,一方面导致士卒不能长时间的快捷行动,但同时另一方面,对敌人来说,确实也不好对战。士卒包括在其中,简直就是个会移动的钢铁巨人。

    如何应对?

    “鞑虏甲重,不惧矢石。这是他们的优点,也是他们的缺点。”

    “噢?”

    “如果是以前,破之也许需要付出较大的代价,但现在就容易多了。五百轻卒,便足以将之尽灭。”

    “五、五百轻卒?如、如何尽灭之?”

    铁甲营是察罕帖木儿的精锐,只用五百轻卒就能尽数消灭之?这也未免太过惊人之语,令人难以相信。潘贤二胸有成竹地一笑,说道:“此次由庆元帅护送来的泰安辎重里有一样东西,大人您忘记了么?”

    赵过若有所悟,说道:“先、先生说的是可是?”

    “不错,正是!”

    他两人在打哑谜,佟生养、高延世等莫名其妙,佟生养说道:“老潘,你打什么哑谜!到底怎么用五百人就可破之?泰安送来的什么东西?”

    泰安送来的辎重都由中军看管,佟生养还真是不太清楚都有什么。

    潘贤二与赵过相视一笑,轻轻吐出了两个字:“地雷。”

    布下一个地雷阵,用五百人做诱饵,引得铁甲营踏入阵中。地雷乱炸,将之阵型搅乱,纵然他铠甲再重,防御力再强,一时也难免失措。然后,四出伏军,用火炮、投石车等物射击之,还可以使用火攻。必胜无疑。

    不过,要想用此法取胜,难点却在“引诱”上。怎么样才能把铁甲营引入埋伏?需得仔细布置。

    单州西原,赛因赤答忽、王保保大阅兵;蒲水河畔,赵过、潘贤二问答破敌计,好像风牛马不相及,似乎无意间引出的对话,其实目的都是一样:元军自然是为了振奋士气,而燕军也是为了不让士气受到影响。

    包括破长枪营的办法在内,潘贤二的对答看似都有理有据,但到底是否可行,没有拉到战场上去练练,却实在说不好。不过,好歹目的总算是达到了,佟生养、高延世诸将不复再有吃惊之态。并且,从反面来看,赛因赤答忽的目的也同样达到了,至少,已经让赵过感到了压力。

    从临汾的援军快到济宁起,正式的会战还没有开始,双方已经斗智斗勇,前前后后加在一起,交手已有三个回合。

    第一个回合,燕军突袭成武、占据金乡,打击了元军的士气,夺取了在接下来战事中的主动权。第二个回合,元军试图扭转颓势,打算从吴军处下手,从而给燕、吴联军以反击,争取夺回主动,只是可惜在面对常遇春、冯国胜、傅友德等这几员勇将时,派出去的部将未免太不是一个档次,难为对手,自讨其辱,又输了一阵。第三个回合,赛因赤答忽出奇策,避用战场争锋,改以检阅手段,耀武西原,扬威敌营,取得了不错的效果,既振奋了士气,又给敌人造成了压力,算是成功扳回了一局。

    战事发展至今,联军虽然连获小胜,但无损元军根基;元军尽管多败,但军心已然振奋。

    究竟是连战连捷、气势如虹的一方会取得最终的胜利,抑或是奋而乃守、以待敌隙的一方会取得最后的胜利呢?

    无论是察罕、邓舍,还是朱元璋,在接到军报后,现在都还不能肯定。但已知的是:围绕单州、成武、羊角庄一线,战场上的双方短促地交战后,在随后的几天里,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僵持状态。

    ……

    “蒲水军报:西原检阅后,赛因赤答忽、王保保便退回城内,龟缩不出。我军及吴军虽有多次挑战,但是他们却一直避不肯接。主公,很明显了!鞑虏打的主意,分明就是想要避我锋锐,以消耗我军粮秣,待我师老。”

    “是啊。我军粮秣不足,吴军粮秣更少,按眼下的形势来看,如果拖延的时日一久,我军必败。只是,当日巨野之战,王保保败就败在了‘轻出’二字上,想必如今定已吸取了教训;而赛因赤答忽老练军事,熟读兵法,他既然已经决定与我军久持,想要用计诱其促战,恐怕更加地是不可能。……,前线局势,不容乐观。我心甚忧。先生可有破局之术么?”

    对话的两人正是邓舍与洪继勋。

    前边打仗,后方也不好过。明眼人一看皆知,济宁此战实干系到了益都未来的前程。若是益都胜,尚可得喘息之机;但若是益都败,溃败之军、粮饷不足,势必难以抵挡获胜的元军,很有可能,连山东都保不住了。

    别看这一段来,邓舍依旧每日朝会,按时处理政务,面对臣下时,谈笑自若,好似丝毫没受前线的影响,对此战信心百倍;但事实上,他已经有好多天睡不着觉了,特别是在前线陷入僵持状态后更是茶饭不思。甚至在朝会罢了,退回府中后,连去罗官奴房中听胎儿动静的兴致都没了。

    洪继勋、吴鹤年、罗李郎、河光秀等近臣,也分别敏感地发现,他渐渐消瘦,不过,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依然炯炯有神。

    他不止一次与臣下们说过:遍读史书,观看历代英雄,或勇、或智、或善得人心,然成大事者,却有一条相似,便是不屈不饶,确乎不拔,意志坚定,败而不馁。刘备颠沛半生,最困窘时如丧家之犬,最终成就天下三分;曹cao以弱敌强,官渡之战,最凶险的时候“孤犹不能自保”,最终称雄北地,力压江南,终由他的儿子成就了一统伟业。再乃至汉高、唐祖等等,凡有所成就者,无不有此共性。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败且不馁,坚信天生我材必有用,坚信可做出一番事业,何况如今还没有败?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乱世间若想立足,非得有此等的心态不可!面对困难,绝不能退缩。不但不退缩,还要积极地从其中发现乐趣,战胜困难的乐趣,战胜强敌的乐趣,扫清障碍的乐趣,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走向成功的乐趣。

    若把邓舍平时的状态比作“温和”,那么当面对强敌的时候,面对困难的时候,便可称“锋锐”,近乎锋芒毕露。

    “如诸葛亮之智,尚无奈司马懿之守。如主公所说,赛因赤答忽熟读兵法,王保保从失败中吸取教训,如果他们一意坚守的话,面对当前局势,确实很难用计胜之。臣熟思之,也许只有一策可用。”

    “何策?”

    “诈作断粮,退而诱敌。”

    燕军粮秣不多,难以久持,这是元军知道的。装作断粮撤退,诱敌出城,然后决战。表面上这是可行之策。邓舍却摇了摇头,说道:“此策固然可行,我也已经想到了。但鞑子连败,必然小心。用此计,或者可以诱其出城,但出城的肯定也不会是全部主力。一战不能尽歼,到头来,还是得陷入僵持。而且,我军好容易得金乡、屯蒲水北岸,一旦撤退,就等同把这些要地拱手让与了鞑虏。而又不能一战将之尽灭,再战难矣!”

    “如主公之见?”

    “单州之战,难竟至此!居然连先生也无良策。”邓舍起身,踱步室内,停在门口,远眺天空。时当薄暮,阴云疏雨,三点两点,打在院中芭蕉上,清脆入耳。他看了会儿,说道:“我倒是想了一个办法,但还不够完善,有需要解决的麻烦存在。”

    “是什么办法?臣愿闻其详。”

    “既然不能用堂堂之阵胜之,便干脆出奇用险。”

    “怎么出奇?如何用险?”

    “鞑子闭城不战,是为了消耗我军粮秣;那么,我军是不是也可以在粮秣上下些功夫?军报上言:‘鞑子之粮,皆在单州’。令阿过全师渡河,从北边逼压单州城池;随后,命常遇春选精锐,由南边间道袭之。不求劫粮,只要能将之焚烧一空,鞑子军心必乱。粮饷已无,不战即退。”

    洪继勋倒吸口冷气,说道:“烧粮?”

    邓舍缓缓点头。

    “主公您也说了,鞑子之粮,尽在单州。大多在城内,少部分在城外。城内的暂且不说,即便是城外的,离城也不过三四里地。倘若有急,城内的援军呼吸可至。这就好比是在虎口拔牙!不是劫粮,是送羊入虎口。”

    单州城不很大,赛因赤答忽、王保保军有两个月的粮秣,城内放不下,所以放在城外了一部分。

    “不入虎xue,焉得虎子?”

    “可就算烧了城外的,城内的还有大部分,也无济于事啊!”

    以洪继勋看来,邓舍提出的这个办法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要是能把城中的粮给烧了,这与攻下单州城有何区别?

    “单州城虽小,守军多。兵法云:‘十则围之’。我军的兵力还没有鞑子多,攻城肯定不行,徒自劳师糜饷,损耗实力。所以只能与其野战决胜负。但鞑子龟缩不出,我师将老,如此形势下,不出奇何以制胜?”

    “但主公,您的这个计策怎么出奇?”

    “有城墙保护,从地面上劫烧敌粮的确不可能。但如果?”

    “怎么样?”

    “从天上呢?”

    洪继勋瞠目结舌:“从天上?”

    “公输班制木鸢以窥宋城,张良用风筝系人吹箫以瓦楚军士气,唐时张丕用风筝求援。风筝既然可以用来侦查敌情,可以瓦解敌人的士气,可以告急求援,为什么就不能焚烧敌人的粮仓呢?”

    制大风筝,选用死士,携带火药,趁夜飞上单州,烧其粮秣。

    洪继勋到底不是邓舍,没有飞机、轰炸这种概念,听后,又是惊讶,又想大笑,控制不住,忙站起来,拜倒在地,高声说道:“主公此计,实臣闻所未闻,想不敢想!如此奇思妙想,令臣叹为观止。真是妙计!妙计!成且不说,即便不成,也必能使得鞑子惊乱,从而致使他们草木皆兵、风声鹤唳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有两个麻烦。”

    “哪两个麻烦?”

    “要想载人,风筝必须够大,没有擅长此道的工匠难以完成,这是其一。风筝要想上天,必须从高处施放,单州城外,没有太高的山丘,即使有,也相距太远,不好放入城中,这是其二。”

    “第一个麻烦好解决,便请交给臣。春秋时,墨子制木鸢,便是在潍坊。山东境内,多有擅作风筝的匠人。臣必能找来足够的人手!至若第二个麻烦?”

    “我也想出了一个解决的办法。”

    “是什么?”

    “不是命令阿过渡河,威逼单州么?可在单州城外筑土山,作势攻城。实则用来施放风筝。”

    洪继勋拍掌叫绝:“主公英才,非人力,真乃天授!”

    这不过是占了有前世见闻的光,邓舍一笑了之。

    君臣定计,要用风筝烧敌粮。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单州城内,蔡子英见赛因赤答忽,说道:“大帅,咱们闭城多日,估算火候也快差不多了,料来红贼定然认为我军不敢出城,因此粗疏无备。那一计,是否该要行之了?”什么计?便是察罕早先的面授机宜:欲速破贼,先焚其粮。

    ——

    1,张良用风筝系人吹箫以瓦楚军士气。

    汉军围项羽,四面楚歌,韩信令人制作大型风筝,并装置竹哨弓弦,于夜间漂浮楚营,使其发出奇怪声音,以瓦解楚军士气。一说,是张良用风筝系人吹箫,合汉军的“楚歌”声,使得楚军士气瓦解。

    明代有在风筝上装载炸药,点燃风筝上的引线,然后引爆之。

    用风筝做侦查工具的还有一例,依然是楚汉相争时:“高祖之征陈郗也,信谋从中起,故作纸鸢放之,以量未央宫远近,欲以穿地隧入宫中也。”既然用纸鸢、风筝侦查敌情,肯定是可以载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