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无量庄严
端坐于不知在何处的黑暗当中,诛宏眼中闪着复杂的光,缓缓“翻阅”着释浮图的记忆,当感觉到了释浮图是怎样试图还他一个“公平”时,他更是在心底深深叹息。 更无言。 静静的坐着,他在默默体验,体验释浮图的诸般感觉,体验着他是怎样愤怒、怎样悲伤、怎样沮丧和无奈,又是怎样的终于将心情调节回一片寂静,并开始思考释自在那些说话当中是否“真得”存在佛祖的道理。 与释浮图不同,诛宏根本不会被释自在的说话打动,冷峻着在心中嘲笑,同时,他也在轻蔑着释浮图的苦恼以及选择。 闭目存神,诛宏也知道,仍有着第三条道路存在,也正是释浮图所行的路,但,这却也正是他所决不肯行的道路。 但,虽有着这样的态度,诛宏在片刻的调息之后,仍然还是重新将心情安静下来,去细细的检阅释浮图的记忆。 或者对绝大多数僧众来说,并没法分辨出关时的释浮图和重生后的释浮图有何区别,可对诛宏来说,却能清楚的感到两者的区别。 一直相信自己掌握的乃是最接近佛祖真义的“道理”,一直认为自己是最接近佛祖的人,可,诛宏却在释浮图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完全不同的东西,一种令他没法把握,又会忐忑不安的东西。 所谓三法印,传言乃是当年佛祖释伽牟尼在双树下悟得的最终真理,即“诸行无常,诸佛无法,涅磐寂静”,传说中,能够领悟到三法印真义的人,便可看破这万相红尘的一切本源,能够洞悉到所有的真理,理解所有的神通,换言之,那几乎便是由“人”而成为“神”的开始。 诸行无常,即万物生死自有其时,生终有死,死启新生,是生生不息之理,若能解此,戈壁大漠也可化为良田,数九寒冬也能百花绽放。 诸法无我,相信所谓“我”并不存在,要知今日之我老于昨日,此地之我异于彼方,面对“过去”、“现在”、“将来”的迷雾,根本没法抽离出一个永恒不变的“我”,而能够明白到这一点的人,便可以弃绝诸般苦恼,悟大自在。 涅磐寂静,三法印的最终真理,也是佛门理论中的最终真理,能够到达这里的人,即可弃绝一切业障,获大智慧,前往“彼岸”,也即是唯有诸佛所能前往之地。 不知为何,释浮图的记忆在他“圆寂”后便告终结,任诛宏如何努力,也只能感受到一些“黑暗”及“寒冷”的东西,却没有任何清楚可读的细节。 将自己的心地完全放松,诛宏再度努力,忘记一切,只余下一点清明,去试着弄清在释浮图“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次,他更做出之前从未有过的事情:除封闭“感觉”外,他连自己“身体”的一切机能也都关闭,口鼻不再呼吸,心脏不再跃动,甚至,连自己是“诛宏”也都忘掉。 这样的行为极其冒险,因为本身的一切“感觉”及“反应”都被封闭,诛宏此刻便与活死人无异,而因为他已刻意连“自己是谁”也都忘记,故也没法任意凭籍自己的意志醒来,就等于说:除非他能够在释浮图的记忆中找到足够有用的东西并得到刺激来使自己觉醒,他便有就此永远沉睡的危险。 默默的向世尊做出最后的祈告后,诛宏,陷入沉睡。 缓缓张开眼睛,释浮图向周围看去,是熟悉的私壁,正是自己在莲音寺中打坐的地方,但,却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其一,是自己竟然浮在空中,其二,是当向下看去时,竟然能够看到另一个“自己”正在默默盘坐。 一念心动,释浮图忽然发现,自己正在缓缓上升,象一缕烟一样,自己无声无息的自屋顶渗出,很快已升到了能够附视整个莲音寺的地方。 此刻,晨辉已盛,自东边的天宇照过来,被云层折射,现出美丽的金红色光辉,似巨大无朋的锦绣摊开在空中,第一次从这种角度欣赏到这样的天地壮色,释浮图一时失神,浑没注意到脚下,莲音寺中的僧人们已开始发现到异样,已开始狂乱而无奈的奔跑。 但,释浮图并未停止,仍在上升。 因为这样的认识而心情沉重,释浮图一时间再无心观察周围异样,陷入了内省当中。 一天,两天…也不知内省了多久,也不知飞升了多久,释浮图一直在缓缓上升,直到某一瞬,他突然惊醒过来,因为一些熟悉的感觉,那是诛宏正在地面上展开杀戮,那种疯狂和恐怖混和在一起,终于令释浮图从内省中醒来 放眼四望,他发现自己竟已飞升到了不知多高的地方:周围已连“白云”也不复可见,“光明”也在减弱,在地面时从未想象过的强风在身前身后肆意的穿行着,时不时会出现能够蔓延十数里的巨大电弧以及能够摧毁整座山头的狂暴雷震,和这些东西比起来,所谓“人”以及人的“喜怒哀乐”简直就是渺小到可笑的东西。 努力的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似乎已经飞升得太高,释浮图已没法再看到地面上到底在发生着什么,就是那些微弱之极的感觉也在数记雷暴吼叫过之后便被彻底断绝,再没法掌握。 迷茫中,释浮图继续向上飞升,过程中,周围的一切始终都在不停变化,却没有出现过任何活物。 如痴如醉,释浮图见到了无数他之前甚至没可能“想象”出来的东西,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巨大”,如果能够被引到地面的话,即使一丁点儿的威力也会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 迷茫中,释浮图上飞升,又过了很久,不知有多久,他的上升才终于停止。
缓缓的围着头,释浮图向周围查看着:这是没法形容的地方,静寂得如同死界,所有的一切都似乎是静止的,没有任何生命,向任何一个方向看出去,都只能见到无边无际的黑暗,黑暗当中,有点点的火光闪动,是一个一个的火球,不知凭着什么样的力量被镶嵌在这黑暗当中,静静的燃烧着。 黑暗,虚空…没有任何凭籍的世界,却似乎一切都自得其所:所有的火球都静静的停留在自己的地方,没有要向下方坠落的意思。 感觉自己一直在“飞升”,释浮图调整一下角度,向“下方”看去,却只能见着细小之极的火光,只有周围这些火球的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之的大小,在隐隐约约的闪烁着。 突然明白过来,诛宏想到了那个可怕的结论:如果,自己需努力才能看到的那隐约火光就是自己所生存其中的“世界”,那周围这些看上去似乎完全相同的火光又代表着什么? 念头至此,释浮图只觉心中大恸,又甚感空落。 蚁居洞中,一瞬得识群山,河伯傲黄,突然奔流入海,诚如是也。 一时间,释浮图只觉心中空空荡荡,只觉得自己此前所为之奋斗,所为之努力的一切都是如此可笑,如之的不值一道,心中空空荡荡的,忽然好象悟出了很多东西,却又好象一下子失掉了很多东西。 可,在所有这些之上,却仍有甩之不去的东西,在他的心中萦绕:那是一种愧疚,一种强烈的愧疚,对道宏的愧疚,因为面对他的实干,自己一事无成,更还“背弃”于他。 沉缅于失落与愧疚当中,置身这巨大无垠的空间,释浮图只觉千万种念头如野马奔腾,驰骋心头,纷乱不堪,心中愈乱,渐渐竟又失去知觉,再注意不到周围,只是闭着眼,张着手,僵僵的悬浮在那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释浮图的眼睛霍然张开! 之后,有无声的佛号,不籍任何借力,穿过这黑暗而庞大的空间,竟可将所有这些火光一齐震动。 “佛渡众生,唯慈悲意耳…” 不知已醒了多久,诛宏却始终僵僵的坐着,神色愣愣的,身上僧袍尽碎,额上背上皆汗津津的。 终于,他缓缓立起,深深呼吸数口,将手又复在身后,眼中已放着强硬而坚定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