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红酸枝莲台(2)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安雅在听了陈老一番指点后感慨的想到。 这真的是一位见识渊博的长者,他口中一一细数的珍玩古件很多是安雅见都没见过的,釉色、图纹、风格、断代……娓娓道来,如同人型博物馆。 “……那件缠枝莲瓶从风格和用料都和这座莲台非常相似,很可能是同出一人之手,或是同一派系的作品也不一定……”陈老不光讲莲台的分析,甚至从不同角度引申到了一个派系,拿自己见过的同类品做比较,自然让人觉得如见眼前、生动非常。 “陈老师,听您一席话叫我眼界大开,您见识过的可真多!”林安雅崇拜的感叹,一声“老师”是打心底喊出的。 “你陈叔过手的宝贝可多着呢!他当年可是鼎鼎大名的聚宝斋少东家,什么东西没见过……”许老从旁边过来接口道,可惜没说两句就被老友打了。 “哪辈子的破烂事?你可别提了!”陈老摆摆手,皱着眉呵止,语气中一股嘲弄味道。 对他来说,那些年少风流、云鬓香衫真好似上辈子的记忆了,为了这些干系自己临了受了六七年苦头,已经成了心底的一道伤疤——碰到,就是生疼。 “好好,我不说,我不说。”许老也不介意他的着恼,转头问到安雅,“怎么样?丫头,学到东西了吧!这可比你死读书有用的多。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放到考古一学里就是读万卷书不如做万次实践。有没有心动?想不想跟着你陈叔学学?” 许老还在“诱拐”,陈老明白老友的心意,加之觉得这孩子可堪造就也有几分眼缘,故而立在一旁静待不语。 “当然想啊!要是能跟着学点儿东西就是让我当个免费学徒什么的也成。”林安雅也不发怯,干脆的回答道。 她是很明白这里面的含义的,虽然后世教育体制庞大,但很多老行业比起“学院派”还是更偏爱“师徒派”的,古玩一行就是这样。 如果把学院派必做流水做工产品,那师徒传承就是高级私定,往往安雅自己还在大学啃书本的时候人家就跟着师傅全国各地跑了,等自己跟了导师有了实战的机会,人家早就建立了人脉关系走上正轨,一步慢,步步慢。 倒不是多功利,只是既然有机会安雅也不像平白放弃,书本上学的是知识,实践里悟的是经验,安雅自己研一的水平放在陈老这样的前辈面前还真不算什么。 许老明白了她的态度也不多说什么,将已经到手的莲台摩挲着,爱不释手。这次可是花了他两个多月的工资,回去还不知道要让夫人怎么数落呢!何老拐笑眯眯招呼几人用午饭,可见对刚刚的交易很满意。安雅有些好奇,不知道两人怎么谈的,陈老却不以为意,他今天来就是陪好友看东西顺便帮忙掌掌眼——许老在地质和古建筑方面有名,在古玩上却比不上他。至于价钱的事,哪怕回去问也不能这时候插手,老一辈儿对于这行中的旧规矩很有些顾忌。 冬天里喝一碗热热的羊汤最美不过了,何老拐门道不少,竟然不知从哪搞来一条羊腿。今天一笔买卖赚头不少,这时从冻在房梁下的羊腿上割下一斤,加了红辣椒和姜蒜nongnong的炖了一锅,再添些白菜土豆粉条,鲜的直流口水。这一顿算是林安雅今儿个冬天吃的最痛快的一次了,就连出了大血有些心疼的许老畅快的呼出一口气。 “得嘞!你这顿羊rou怕是没那么好吃的,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见许老直言揭破何老拐也不藏着掖着,两人打过几回交道有些交情,这次何老拐更是“热心”的帮许老寻摸物件儿,恰好碰上一件事,临时打上了许老的主意。 “唉!老哥哥你是知道的,我这门生意不好做啊!尤其是前几年,差点儿让人打折了这把老骨头。” “可能怎么办呢?一大家子都靠着我这点子活命钱。上山下乡,天南海北的奔走,赚的就是点儿脚钱……” “呵!一开张就是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资,你还要跟谁比?劳动人民哪个不辛苦?难道要当剥削大众的资本主义不成?”何老拐一副生活不易,命途艰难的模样,却不防许老正心疼刚掏出去两百块钱,直接叭叭叭顶了回去,一时脸色又红又白接不下去。 “得,得,有话你就快说,搞那些花里胡哨的干什么!竟是虚的。” 得了这么一顿抢白何老拐也受了装可怜的心思,把事情前后倒了出来。 “你也知道我这件老酸枝莲台,啊不,是你的,你的这件,它是我从一个朋友那儿捞来的,我也就赚个小头。我这趟带回来的这件还不算最好,真正让我心动的是幅牡丹图。可是您也知道我肚子里的那点儿墨水,遇上这字画一类就抓瞎了。这回可不是真好遇上了两位行家,帮我掌掌眼,也叫我瞧个明白,嘿嘿!” 何老拐的奉承两人都没当真,就算没他俩人家也肯定有其他门路,刚刚只是是客气话而已。不过难得遇上好东西,就是他不开口请托,两人会心痒的瞧上一瞧。 字画这样的娇贵物样自然不能在大院子里看,几人移步正堂,何老拐取出来了画卷,又特意拿了一只手电筒过来。 打开画,沿着卷轴缓缓铺开,入眼得就是一片姹紫嫣红,七八种名贵牡丹都融进这一幅画里,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安雅让开光照从旁边伸着脖子猛瞧,嘴不知不觉张大,嗓子眼儿一个劲儿的直吸气。陈老已经顾不上她的丢脸模样,皱着眉盯着牡丹图细看,不知看出了什么门道。
字画不是许老的强项,叫他鉴赏一番还行,要说分辨来历出处却有些勉强。图上是一丛花期正好的牡丹,靠近中间最显眼的是一枝花后魏紫,花冠硕大,重瓣层叠,娇艳华贵,其下点缀两片翠叶。左右几枝则花色稍淡,以粉红为主,间或粉白,但胜在饱满盎然,形若皇冠,姿态优雅。整体设色极其讲究,晕染调色好似真花摇曳眼前,明润均薄,色彩堆砌,勾线细致圆润,张扬中添一分收敛,寥寥几枝牡丹竟给人一种肆意伸展满幅画的感觉。 “怎么样?您觉得这是哪位的笔墨?”何老拐迫不及待的问向陈老,显然凝眉沉思的陈老更可靠些。 “是一幅好画!”陈老从画中回了神,抬头肯定道,淡淡的神色让人猜不出想法。 “牡丹,花之富贵者也。隋炀帝辟地周二百里,广植牡丹,可称西苑一绝。唐玄宗下召,于骊山植牡丹各色过万株。后多有名人撰文作画,直至清代被尊为国花,于颐和园筑国花台。” “历代作牡丹图的不少,史载之先者,有南北朝杨子华,可惜没有可证画作,可能已经绝迹了。唐朝边鸾,其画驰誉,精于设色,秾艳如生……”陈老的科普还在继续,但何老拐在听到边鸾后已经激动的呼吸声渐粗了。 “五代徐熙出,风骨神气,古今绝笔,兼有黄筌之神,赵昌之妙……明徐文长以泼墨法著称,水墨写意,泼辣豪放。至于清至现代画牡丹的名家画者就更多了,例如南田、伯年、虚谷、齐白石、……” 陈老有意给安雅“上课”自然怎么全面怎么来,见安雅不是点头应和,听的津津有味,全不管何老拐一旁的急切。 “您觉得,跟边氏绝笔……”忐忑又急切的插话打断了两人的“教学”,声音都主人不问便知。 “我说老何,你也不是第一天进这行了,怎么还闹这样的笑话。”边上的许老接过话头,开玩笑,又是唐朝古画,又是大师绝笔,哪有这样的好事? “我没敢奢望是真品,我看着这笔法风格像是宋朝的仿品,你说有没有这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