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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7章 鱼死网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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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o7章鱼死破

    宝鼎本想劝说秦王政在爵秩等级、世袭等制度上做出更大的变革,以顺应形势的展,给予功臣们更大的利益,从而缓解目前朝堂上最为激烈的矛盾,但秦王政态度坚决,央不能把更多的权力和财富让渡给功臣,让渡给地方,以免让功臣和地方势力乘机坐大,威胁到大秦的和平和统一。

    宝鼎无计可施。一方要集权,一方要分封,这个矛盾根本不可调和。

    秦王政忽然问道,“知道楚国的情况吗?”

    宝鼎蓦然想到什么,微微点头。

    “楚人正在迁都。”秦王政说道,“以我们目前的状况,即便渡淮成功,攻克寿春,但若想打过大江,难度相当大。”

    “渡江作战,重要的不是军队如何杀进江东,而是我们如何长期占据江东。”宝鼎叹道,“我们并没有做好占据江东的准备,渡江作战要慎重。”

    “我们短期内无法渡江作战,这一点楚人很清楚。”秦王政问道,“在你看来,楚人接下来应该应对?”

    “议和。”宝鼎说道,“楚人当然要以议和来赢得喘息的时间。”

    楚人议和,咸阳宫全力推进议和,以秦楚议和来做为咸阳宫推行“稳定”战略的基础,这可行吗?

    宝鼎马上推翻了这一想法。

    姑且不要说央的公卿大臣们会设法阻扰议和,就以淮北前线的军统率们和地方军政官长们来说,他们绝不会放弃渡淮的打算,绝不会放弃对分封的渴求,即便秦楚达成了议和的约定,他们也会想尽办法破坏和约,在两淮挑起战事,然后指挥大军杀过淮河,杀过大江。

    咸阳宫到了这一刻,在大秦朝堂上的主要矛盾已经爆的情况下,实际上正在迅失去对前线军队和遥远地方郡县的控制,已经做不到令行禁止了,央的权威正在被削弱,央所确立的国策和拟制的具体政策的执行力度大打折扣,甚至在新战略的疆土上已经得不到执行了。

    比如宝鼎这些年就在新占领疆域尤其在北疆,依据当地的形势和实际情况,迅而灵活地实施一系列新政来稳定局势和解决矛盾,很多新政就与央政策有直接冲突。宝鼎倚仗手的特权,长期先斩后奏,给央造成了很大的被动,央的权威因此受损,这也是北疆边民只知武烈侯还不知道咸阳的重要原因之一。

    宝鼎是大秦的标杆性人物,他的一举一动早已成为贵族们对当前局势做出判断的主要依据,比如贵族们对分封的攫取就来源于他们对宝鼎变革策略的错误的理解。贵族们不在于宝鼎的政治理念是什么,他们只在意事实。在残酷的事实面前,不论宝鼎的政治理念是什么,最终都不得不屈服于事实,改变他的政治理念。

    宝鼎在北疆形成了割据的事实,形成了分封的事实,那么功臣们当然紧紧“追随”,誓要把“分封诸侯”这一“伟业”与统一大业一起进行到底。

    秦王政把宝鼎召回咸阳,废弃两人之间的十年约定,某种意义上也是向朝野上下证明咸阳宫和央的权威。宝鼎的实力大不大?北疆的武力是不是强悍?但只要咸阳宫命令一下,宝鼎就必须回咸阳,这就是绝对的权威。

    这说明什么?正好说明咸阳宫和央的权威严重不足,秦王政和枢已经意识到问题越来越严重,不得不采用这种办法来昭显自己的权威了。

    宝鼎想了很久,说道,“秦楚两国维持和约的时间不会太长。”

    “这个时间虽然不长,但足以让我们确立国策走向了。”秦王政眼神凌厉,语气里也透出一股决绝之气,“给寡人一个答案,一个结果。”

    三天后,武烈侯先在枢议事上禀报了北疆现状,然后由北疆未来形势的展分析和推衍了土大势的展,并以此为基础,阐述了大秦必须暂时停止统一战争,全力稳定疆土和恢复国力的原因。

    又过了三天,武烈侯在朝议上,向武百官详细陈述了这一观点,并提出了“稳定”之战略。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太傅公子宝鼎成了咸阳最“忙碌”的人,他与每一位枢大臣进行商谈,频繁而广泛地接触央府署的大小官员,常常在深夜赶赴咸阳宫向秦王政禀奏局势的展。

    宝鼎是回到了京城,但他迅即被咸阳的政治风暴所淹没,虽然这场“风暴”的规模看似不大,但内里暗流汹涌,宝鼎“孤军奋战”,其结果可想而知。

    一个多月后,宝鼎筋疲力尽、心力交瘁,最终不得不承认,自己犯下了很严重很幼稚的错误,自己拯救帝国的策略是建立在对政治浅薄而幼稚的理解上,自己的想法太简单太理想化了。事实上统一进程已经不可阻止,政治大势也已经不可逆转,自己正在做一件根本不可能成功的蠢事。

    历史上秦王政在统一的过程,连续打击豪门贵族,把宗室、熊氏外戚,还有本土老秦功臣全部赶出了朝堂,虽然这有兔死狗烹、卸磨杀驴的意思,但秦王政的做法是对的,如果没有用这种残酷的办法建立起央的绝对权威,统一后的大秦恐怕连十五年的国运都没有。假如没有央的绝对权威,功臣们借助地方势力对抗央,形成事实上的割据和分封,那么大秦在统一之初必然分崩离析,土必然会再一次陷入分裂和战乱。

    一个时代的结束,其标志是什么?

    宝鼎现在知道了,那就是主宰这个时代的贵族们的彻底死亡,只有用武力把他们统统埋葬,只有让笼罩在这个时代上面的厚厚阴霾彻底散去,太阳才会出现,一个崭新的时代才会降临。

    历史规律不可违背,天道不可阻逆。

    深夜,御书房。

    秦王政和宝鼎相对而坐,彼此沉默,各自想着心事。

    良久,秦王政打破了这种让人极度压抑的沉默,“没有办法了?”

    宝鼎摇摇头,神情非常苦涩,“现在最重要的,也是最关键的问题是,王兄是否信任我。”

    秦王政望着宝鼎,两眼如炬,但始终没有说话。

    他如何信任宝鼎?在政治上,信任是不存在的,唯一可以确保合作的就是共同的利益诉求,当利益生冲突的时候,个人之间的信任起不到任何束缚作用,个人已经被集团的利益所吞噬,那时候不是身不由己,而是不得不为之。

    “理想终究是理想。”秦王政声音低沉,透出一股深深的无奈和疲倦,“事实无坚不摧,当事实摧毁理想的时候,你不再是你,而我也不再是我。”

    宝鼎挣扎着,做出最后一丝努力,“我是老嬴家的子孙,我的身体里流淌着老嬴家的血液。”

    “当年周武王分封诸侯的时候,立七十一国,姬姓独居五十三人。”秦王政语调冰冷,眼里掠过一丝嘲讽,“武王有理想,建诸侯以屏卫天下,但武王崩,第一个举兵叛乱的就是武王的兄弟们,管、蔡、霍联合诸国涂炭天下。八百余年过去了,土在分裂痛苦挣扎,无数生灵在战乱灰飞烟灭,这就是事实。事实摧毁了理想,而摧毁理想的正是姬姓子孙。”

    宝鼎无言以对。

    他本想说,我愿为周公,护卫大秦国祚,但周公正是“分封”的创建者之一,这话说出来只会让秦王政更加不相信自己。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秦王政凝神沉思。

    宝鼎看了他一眼,暗自苦叹。秦王政是一代伟大的君王,他选择的路是正确的,假如再给他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秦王政或许就会在北疆形势稳定之后,实施“与民休养”之策,恢复大秦的国力,让土苍生安居乐业,逐渐过上好日子。

    自己错了,不仅仅是因为欠缺政治智慧,更缺乏对这个时代的深刻认知。自己想当然地认为,大秦的崩溃是源自高度的央集权,是源自对豪门贵族的打击,只要在这两个问题上进行改变,那么即便大秦陷入深重的危机,即便陈胜吴广项羽刘邦之流揭竿而起,大秦也有能力护卫国祚,帝国也能继续传承下去。

    然而,事实给了自己沉重一击。保全豪门贵族,阻止高度的央集权,历史必然会走向另一面,那就是豪门贵族对分封诸侯的强烈。只要豪门贵族存在,那么大秦就不可避免地要走向诸侯分封,要走向分裂和战乱。

    豪门贵族和分封诸侯的政治理念形成了一股惊天波澜,这股波澜无坚不摧,可笑自己竟然幼稚地认为,凭借秦王政和自己就能阻止这股波澜,就能牢牢守住“法治”的堤坝,但现实无情地告诉自己,现在不管是秦王政的“堵”还是自己的“疏”,都无法守住“法治”的堤坝,这道堤坝要崩溃了。

    宝鼎曾想过,假如自己始终如一地支持秦王政实施高度的央集权,让历史走在固有的轨迹上,那结果是什么?结果是自己昙花一现,自己绝不会建下显赫功业,更不会和秦王政面对面地共商国事,主宰土的命运。即便自己活到大秦崩溃的那一天,最终也没有实力力挽狂澜,只能无助地死在咸阳的大火之。

    宝鼎承认自己的错误,但不后悔自己改变历史。自己若想主宰土的命运,必须建立自己的势力,拥有足以改变历史的实力。现在自己拥有了这样的实力,只要自己坚持理想,那么就算秦王政和功臣们大打出手,就算“集权”和“分封”的矛盾轰然爆,自己也能仿效“周公”,辅佐秦王政或者扶苏最终实现天下一统的理想,让帝国世代传承下去,让土苍生过上安居乐业的好日子。

    “今年秋收之后,大军开始渡淮作战。”

    秦王政的声音在宝鼎的耳边响起,他再一次打破了屋内的沉默。

    秦王政不得不接受事实,做出决策,虽然这个决策不是出自他的本意,对咸阳宫也会产生不利的后果,但他没有办法。事实很残酷,就算他不做出这个决策,豪门贵族们也会想方设法推动局势的展,让局势来推动统一大战的继续进行。到那时咸阳宫迫于形势的变化临时改变决策,对咸阳宫就是一个沉重打击,秦王政和咸阳宫的权威将受到严重损害。

    如其将来咸阳宫陷入更大的被动,倒不如现在掌控主动,最起码可以维持秦王政和咸阳宫的权威。

    宝鼎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没有任何惊讶,他想知道的是,秦王政做出这个决策后,如何阻止功臣和地方势力的壮大,如何阻御豪门贵族逼迫咸阳宫打开“分封”的大门。

    “大军攻占江淮之后,肯定要停下来,为渡江作战做准备。”秦王政继续说道,“这个准备时间的长短决定于咸阳宫是否建立更多的封国,是否在分封上做出更大的让步。”

    宝鼎神情微变,他需要知道的答案就在这里。

    “寡人绝不妥协。”秦王政的语气斩钉截铁,神态异常坚决。

    宝鼎心脏猛跳,眼前瞬间一黑,旋即金星飞闪,竟然无法看清秦王政那双可怕的眼睛。

    “拿下江淮后,寡人将下令,以举国之力修筑直道,力争在统一之前,完成子午岭和白于山段的修筑,把北疆和咸阳连为一体。”

    直道修筑,不仅仅关系到央对北疆的控制,更关系到央在拥有强大的北疆武力后其绝对权威的建立。只要央建立了更大的权威,就能压制功臣和地方势力,就能以“集权”来抗衡和反击“分封”。

    “如果渡江困难太大,准备时间太长,那么寡人将在大军拿下江淮后,下令开辟西南战场。”

    开辟西南战场,不仅仅是央对功臣和地方势力挟统一大业胁迫咸阳宫的一种反击手段,还是央借开辟西南之功来进一步强大自身权威之良策。

    秦王政望着宝鼎,郑重问道,“你告诉寡人,远征西南,需要多少时间?”

    “最少一年,最多两年。”

    宝鼎在这一点上非常自信。虽然历史已经改变了很多,但南岭大渠开凿成功,远征西南最大的阻碍清除,那么远征西南的历史就不会生太大的变化,远征大军有实力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完成西南的开辟。

    秦王政稍稍想了片刻,又问道,“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东南熊氏若想在最短时间内东山再起,只有这一个机会。”宝鼎说道,“由东南熊氏辅佐公子峤,由杨端和做远征大军的统率,这一仗必胜无疑。”

    秦王政的眼里掠过一丝惊讶之色。东南熊氏?原来宝鼎把东南熊氏彻底“击倒”,是为了迫使东南熊氏远征西南。好布局,好计策。

    秦王政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谁去江南?”

    “章邯。”宝鼎的口气很坚决。在这个人选上,宝鼎绝不让步。

    秦王政微微皱眉,稍加思索后,再问道,“谁去江陵?”

    秦王政让出了江南的控制权,不会再让出荆宛的控制权了。

    宝鼎摇摇手,没有说话。荆宛是熊氏的根基之地,秦王政若想拿到荆宛的控制权,恐怕在朝堂上还有一番争斗。

    “立储的事,不能再拖了。”宝鼎委婉提醒秦王政。

    秦王政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当然知道此刻立储的重要性,但山东镇戍对整个大势的展尤其重要,而燕南封国一时间也没有合适的王子出镇,目下扶苏的位置无人可以替代。

    “王兄,非常时刻行非常事。”宝鼎劝道,“值此大变革时期,太子理应承担辅国之重任。扶苏以太子身份,领封国,镇地方,为何不可?这对央加强地方的控制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秦王政摇头,“谁去辅佐他?”言下之意,假如辅佐不力,岂不被居心叵测者所蛊惑?假如出镇在外的太子和央对抗,那形势岂不完全失控?

    宝鼎认为这不是问题,秦王政有足够多的亲信近侍可以去辅佐扶苏,关键还在于秦王政要绝对信任扶苏,但目下的形势让秦王政对任何人都抱着三分怀疑,这导致秦王政不得不置之死地而后生,先去完成统一大业,但先行完成统一大业会造成央逐渐失去对地方的控制,所以秦王政又决定在完成统一大业的同时修筑直道,展北疆武力,以北疆武力做为央的后盾,威慑和镇制地方。

    不过这又出现一个新问题,武烈侯和北疆武力是否值得信任?为了防止养虎为患,为了防止武烈侯和逐渐坐大的地方势力联手对抗央,秦王政决定在统一之前开辟西南战场。

    在央财赋连统一战争都无法维持的情况下,秦王政竟然要进行渡江作战,要开辟西南战场,要修筑直道把咸阳和北疆连为一体,其所造成的问题不仅仅是统一大业的推迟,还直接造成了央财政的崩溃。

    如何维持央财政?当然是最大程度地压榨土之民,加重赋税的征缴和徭役的征,如此一来,就加剧了央和地方,地方府署和地方国民之间的矛盾,原本威胁到大秦未来的“集权”和“分封”的矛盾在秦王政的“乾坤大挪移”之下,迅转化为“官府”和“国民”之间的激烈矛盾,这时候地方上的形势非常紧张,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引叛乱和暴动,这将大大阻碍功臣们对地方的控制,地方势力的壮大度将因此而延迟。

    秦王政以牺牲天下万民的利益给集权央赢得了时间,创造了机会。

    宝鼎被秦王政的决断所震骇,他万万没想到,秦王政竟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功臣们以能否完成统一大业来要挟秦王政,而秦王政则气吞如虎,以统一大业的全面崩溃来要挟功臣。

    要么你妥协,要么统一大业崩溃,大家鱼死破,你选择哪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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