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身不由己
第318章身不由己 宝鼎在过去几年里所做的预测并不多,但华阳太后的辞世、与秦王政三年灭赵的约定以及连续两次大饥荒都给他说中了,而这些准确的预测保证了蓼园在决策上的一次次成功,由此在政治上和财富上都获得了巨大的收益。 这几年琴氏收获颇丰,固然与隗清过人的眼光和其凡的胆略有直接关系,但她之所以在“豪赌”中胜出,最终还是依赖宝鼎对形势的准确把握和对未来的精准预测。 有了这些年的“成功”,隗清和蓼园一系的核心成员对宝鼎的天赋有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所以当宝鼎说赵太后元寿将尽,隗清虽然将信将疑,但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 “赵太后走了,后宫以夫人为尊,执掌的是王后之权。这个权力一定要挥,如果一味隐忍,极有可能失去这个权力,这对公子扶苏问鼎储君十分不利。” 宝鼎说到这里,脸色冷峻,口气也比较严肃,“去年年初,武安侯曾奏请大王,让扶苏到东南跑一趟,以帮助我安抚人心,威慑楚国,大王也答应了,但大王征询夫人的时候,夫人却阻止了,导致扶苏未能成行,失去了一次与东南熊氏势力加强了解的机会。对此,我至今还是耿耿于怀。” “夫人正是因为担心公子与东南熊氏交往过密,引起大王的不满,所以……” 隗清想解释,但宝鼎断然摇手,“我宗室几位重臣都把大秦的未来寄托于扶苏,而熊氏对扶苏的将来很重要,所以这种互相之间的了解非常有必要。你要知道,宗室对储君的人选分歧很大,朝堂上更是如此。今日我能说服几位宗室重臣和两位丞相联手推举公子扶苏,是因为当前的局势对我有利,一旦局势变了,大家的想法不一样,我们也就错失了最佳机会,未来再想找这样的机会就太难了。” 隗清自然理解宝鼎的处境,她微微蹙眉,小声问道,“武烈侯需要夫人做什么?” “我需要夫人牢牢掌控后宫,不论她用什么办法,执掌后宫之权不能给大王的其他嫔妃抢去了。”宝鼎郑重说道,“这对我们的立储大计来说至关重要。此步若失,则前功尽弃。” 隗清记在了心里。赵太后不在了,后宫马上就会有变化。大秦的后宫没有王后,假如太后不在了,那么执掌后宫的妃子,未来极有可能就是大秦的王后,所以大家都有机会,都会去争夺,那些背后有势力支持的嫔妃们会不惜代价争抢执掌后宫之权,而熊氏外戚6续被赶出了咸阳,形势对这位夫人非常不利。 隗清马上想到了宝鼎刚才所说的“徐福刺秦”。徐福是中土著名的神仙家,名扬于东海一带,去年被大王请到咸阳炼丹。他是太尉尉僚的至交好友,由尉僚举荐而来,这在咸阳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徐福刺秦的可能性非常小,毕竟这直接关系到尉僚和关东势力的前途,关东人不可能不防备,但宝鼎的口气却如此肯定,难道黑冰台现了徐福的什么秘密?或者,这根本就是武烈侯的阴谋? “徐福刺秦?”隗清目露询问之色。 徐福刺秦必将在咸阳掀起一场风暴,尉僚和关东人当其冲,而这些人都是秦王政的亲信,由此可以想像这场风暴将给咸阳宫带来多大的冲击。不过这场冲击显然对夫人主掌后宫,对扶苏问鼎储君有巨大的好处。 正因为从这场风暴中得到好处的是夫人和公子扶苏,那么秦王政和关东人必然会怀疑这场风暴是由武烈侯和熊氏蓄意制造,他们会有凌厉的反击手段,所以在这场风暴爆之前,夫人和熊氏,包括整个楚系都要做好充分准备,未雨绸缪,以确保这场风暴最终不会伤害到夫人和公子扶苏。 “徐福刺秦。”宝鼎的口气非常肯定,眼里更是掠过一丝浓烈的杀意。 这个暗示很明显了。隗清迅把宝鼎告诉她的三件事联系到一起,由徐福刺秦到赵太后元寿将尽,由夫人控制后宫到储君争夺,咸阳未来几个月的政局变化立即变得异常清晰。隗清的心跳蓦然剧烈,心神颤栗,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心底喷涌而出,让她情不自禁地连打几个冷战。阴谋,这是一个阴谋,一个计中有计、局中套局的大阴谋。 宝鼎不要她参与这个阴谋,但需要她到咸阳想方设法暗中保护己方势力,暗中让己方势力做好防备,以免措手不及之下,遭到这场风暴的冲击甚至反噬。 隗清担心自己猜错了,强忍心中的恐惧,小声问道,“这是紫府的消息?” “紫府目前没有确切的证据,但会在适当时机告诫大王。”宝鼎沉吟片刻,又补充道,“刺秦应该是在赵太后应劫之前。” 隗清脸色苍白。眼前这个一脸胡须透出强大威严的年轻封君让她第一次感到了害怕,深入骨髓的害怕。宝鼎这句话明确告诉她,紫府已经做好防备,黑冰秘军会从这场风暴中撇清自己,推卸掉所有的罪责,并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展开凶猛“攻击”。 忽然,隗清注意到“刺秦”两个字。这两个字从宝鼎的口里说出来,很含糊,到底刺谁?这个“秦”是秦王政还是……隗清骤感窒息,浑身冰冷似乎失去了知觉。赵太后,这个“秦”肯定是赵太后,刺秦就是刺杀赵太后。 宝鼎看到隗清脸色大变,估计她已经看到了这个布局,于是笑道,“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其实它很简单,我不过借助了天势而已。你到了咸阳,也就是顺势而为,不要刻意去做什么,以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隗清娇躯轻颤,嘴唇嗫嚅了半天,才艰难吐出几个字,“几个人知道此等天机?” 宝鼎伸出四个指头,“你我在内,总共五个人窥知天机。” “几分把握?” 宝鼎笑了起来,“绝对把握。“ 秦王政亲临邯郸,巡视东阳前线,迅推动了中山局势的展。 秦王政抵达河北,让秦军将士的士气瞬间达到了巅峰,同时也迫使赵国上下不得不暂时搁置争执,缓和矛盾,齐心协力一致对外。 赵王迁恢复了李牧的大将军一职,郭开则火赶赴东阳前线,再一次向秦国提出议和请求。 秦王政在邯郸召见了郭开。赵国割地称臣,愿意为大秦藩属。为了进一步激化赵王迁和李牧的矛盾,秦王政答应了赵国的议和请求,但前提是必须把代郡割让给秦国。 目前赵国就剩下中山和代两个郡。代郡是李牧的地盘,又是代北军的老家,割让代郡实际上就是逼着赵国诛杀李牧。 秦王政为了确保离间计的成功,给郭开开出了丰厚的“报酬”。秦王政暗示郭开,只要他归附秦国,可以拜其为丞相,郭氏可保世代荣华。 郭开匆忙返回中山,与赵王迁商议之后,断然决定诛杀李牧。 不杀李牧,代郡就无法割让给秦国,赵国也就无法赢得喘息的时间。另外,郭开也从各种渠道探查到燕太子丹正暗中帮助公子嘉密谋篡位。公子嘉若要篡位,必定寻求李牧的支持,这也是必杀李牧的重要原因。 时机不等人。秦王政的亲口承诺对赵王迁和郭开来说是个无法拒绝的诱惑。赵国国祚和李牧的性命无法相提并论,杀了李牧就能保全赵国国祚,赵王迁和郭开没有理由不下手。 经过一番部署,赵王迁以中枢议事为由,把李牧骗到了行宫,杀死了李牧。 赵葱则奉命包围了大将军行辕,缉捕了司马尚和十几位代北军将领,当场诛杀了李牧的两个儿子和数员亲将。 太子丹获悉秘讯,带着公子嘉连夜撤出了中山。 郭开再赴邯郸。此刻秦王政已经离开邯郸,赶赴上党和太原。坐镇邯郸的公子扶苏和上将军王翦代表咸阳,与赵国达成了议和约定。 消息传到中原,宝鼎非常高兴。虽然李牧的命运没有改变,秦军将士终究没有在战场上击败李牧报仇雪恨,王翦、桓齮、蒙武等人都是大为遗憾,但从秦王政和中枢的立场来说,用最小代价击杀李牧还是上上之策。 秦赵暂时议和,双方还有一场决战,但李牧不在了,代北军士气低迷,尤其当赵王割让代郡的消息传开之后,代北军必定军心涣散,这基本上确保了秦军在决战中的优势。 公子扶苏和王翦上书咸阳,建议马上撕毁和约,攻打中山。 秦王政和中枢从大局考虑,决定等到中原夏收之后。只要中原的灾情得到有效缓解,则马上集结大军攻打中山。 秦王政和中枢的当务之急不是拿下中山吞灭赵国,而是乘着秦王政东巡,威信高涨之际,果断削弱老秦人对军队的控制权。 河北没有战事,咸阳手里有了粮食,这等于牢牢控制了缓解中原灾情的主动权。 春耕时节,秦王政下令封赏,王翦爵升武通侯,桓齮、司马锌等统率爵升大庶长,其他各级将率都有丰厚封赏。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宗室。武烈侯的官爵到顶了,封地也足够大了,秦王政能赏他的也就是钱财,但这显然不能满足武烈侯,所以朝堂上下一致认为秦王政要在国策上或者其他方面做出让步,以此来做为对武烈侯的封赏。 但事实和大家的预想完全相反。 公子扶苏未能封君。公子扶苏未能封君,意味着秦王政没有在王统一事上继续让步,武烈侯的步步紧逼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桓齮、司马锌、公孙豹、白览四位老将“功成身退”,回家颐养天年。 蒙武出任中原大军的统率,杨端和、王贲为左右副统率;冯毋择出任河北军统率,李信为副。羌廆出任北疆军统率,蒙恬为副。 公子扶苏转镇河北。武烈侯依旧是护军中尉,坐镇中原,行使军政协调之权。 这个结果让朝野上下目瞪口呆。武烈侯连番建功,老秦人屡战屡克,谁知秦王政纵马东巡一圈后,就把这些功劳全部抢到了自己手上,肆无忌惮地抢夺军队的控制权,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然而,奇怪的是,武烈侯保持沉默,王翦保持沉默,就连两位丞相都表示支持中枢决策。 事情太反常了。咸阳看上去很平静,但暗流涌动,风雨欲来。秦王政和中枢大臣们在品尝着胜利果实的时候,感觉到咸阳的温度越来越高,空气越来越让人窒息。难道今年又是大旱? 秦赵议和不久,南方楚国忽然传来惊人消息,楚王悍暴毙。 楚王悍死了,其弟弟熊犹继位。楚国使者急赴咸阳,李太后更是派出特使日夜兼程赶赴大梁求见武烈侯。 武烈侯此刻正在陶城一带巡视,当赵高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显得非常平静,笑着问道,“寿春是来求援吗?” “武烈侯,公子负刍急不可耐了,但考虑到今年我们要拿下中山,楚国政局还是保持稳定为好。”赵高说道,“另外,江南那边也需要楚国的支援,寿春政局一乱,南岭大渠的开凿必定会受到影响。” “孤儿寡母,势单力薄,你以为他们还有希望?”宝鼎冷笑道,“如果我是公子负刍,我早就动手了。” 赵高稍感错愣,摸不透宝鼎的心思,没敢说话。 “齐国使者还在吗?”宝鼎转移了话题,似乎对楚国的局势漠不关心。 “咸阳的议和条件太高,临淄没办法接受,只能想方设法先行说服你。”赵高迟疑良久,问道,“武烈侯当真打算一直拒绝齐国的议和?我们还要打中山,在打中山之前,秦齐还是有必要议和。” “你看齐国秋收之后能否彻底解决大饥荒所导致的危机?” “应该可以。”赵高说道,“去年齐国只有部分郡县受灾,灾情之所以失控,主要缘由赵高的逃难人口太多,一时解决不了。齐国毕竟有四十年的积累,只要给他们时间,危机很快就能解决。” “既然如此,你看他们的结盟有诚意吗?”宝鼎摇摇头,“显然没有。临淄两面三刀,一方面低声下气的要结盟,一方面却在背后磨刀霍霍。这一点咸阳很清楚,所以才狮子大开口。你告诉齐国的使者,就说我没有能力影响咸阳的决策,请他回去吧。” 赵高笑了起来,“武烈侯担心中了齐人的离间计?” “我都忍让到这种地步了,离间计对咸阳还有作用吗?”宝鼎笑道,“不过咸阳还算不错,这几个月竭尽所能向中原提供粮食,救活了不少人,又保证了夏收,也算是满足了我的心愿。” “武烈侯让几位老将军回家颐养天年,以此来换取咸阳对中原、河北实施一系列新政的支持,这个代价是不是太大了?”赵高想到最近一段时间沸沸扬扬的各种传闻,脸上露出忧郁之色。 “有些人只看到巴掌一块天,只顾自家那么点蝇头小利,根本不考虑大局,不想想庶民的生死。”宝鼎冷笑道,“没有这些政策,我们就没办法在最短时间内扼杀大饥荒,没办法以最快度稳定大河南北。对于庶民来说,肚子是天大的事,吃饱了穿暖了,有块遮风挡雨的地方,他们就满足了,至于大王和国祚对他们来说就像天上的浮云,和他们的没有任何关系。我只要人心,得人心者得天下,如此大秦才能千秋万代的传承下去,否则,旦夕倾覆。” 赵高想到咸阳的政局,不禁暗自焦虑。宗越已经回来了,咸阳的布局已经完成,就等着收官起子,但局势却迟迟没有进展,这导致武烈侯所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这一次武烈侯的让步太大了,不要说老秦人怒不可遏,就连宗室和楚系也是满腹怨言,毕竟知道内幕的人太少,大部分人看到的都是表象,他们无法接受武烈侯的这种近乎于投降一般的“妥协”。 “武烈侯,你是不是见一下楚国的使者?”赵高转移了话题,他知道武烈侯最近也是焦虑重重,夜不能寐,心神俱疲,继续谈咸阳的事只会让武烈侯的情绪更差。 “你安排吧。”宝鼎不以为意地挥挥手,“孤儿寡母,身不由己,一点活路都没有。命运有时候真的很残酷。” “武烈侯不考虑一下此事对西南策略的影响?”赵高再次提醒道。 “当然要考虑。”宝鼎说道,“你代我书告蒙将军,详告楚国局势,请他考虑一下,是否在边境集结军队,以威胁寿春。” 赵高诧异地望着宝鼎,“武烈侯,没有其他动作了?” “没有了。寿春局势已经失控,公子负刍的弓已开,箭已射,谁也阻挡不了。”宝鼎叹道,“最多两个月,楚国的大王就是熊负刍了,至于李太后和楚王犹,恐怕有处葬身之地就算万幸了。” 赵高暗自吃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