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开胃菜
痴君居然也觉得这句话可以成为理由。 “你错了,呆君。在汉文《黔之驴》里面的老虎被驴子吓到已经够丢人了,咱们可不能犯这个同样的错误。”她认真地反驳说:“一个人不管多么强大,也一定有他的弱点。” 呆君承认,他也认为天下绝不会有永远不败的武士,但是,他也提醒:“万一这个人将自己的弱点掩饰的非常好呢?比如:毛毛,我们对他了解并不多。” “你说得对。”痴君也承认:“但是,这是相对的,我们没有来得及深入了解他,他对我们同样也很陌生。他就似一个摸大象的盲人,他在试图了解东瀛文化乃至落日城这头大象,但很遗憾,他摸到的仅是这头大象的蹄子。” 她说:“人性都是共通的,我们就从人性入手。他没有暴露出自己人性的弱点,我们就要想办法让他自己暴露出来。” “汉文中有一种说法:吃一堑长一智,可是很多人吃一堑之后,长得并不是智,而是某种心理暗示。‘阎王’与‘河童’这两位同心的牺牲,还有一个作用,就是示弱。让毛毛觉得东瀛忍者不过如此而已。” “骄兵必败是兵法铁律,这些‘雨’就是要让毛毛疏忽大意,这样的疏忽只要有一点点,就会被其他的‘雨’敏感捕捉到,只要一捕捉到,毛毛生还的可能性就几乎没有了。” 呆君听得十分佩服,真的有点对这个女人刮目相看,如果不是手不能动,他恐怕早已经情不自禁拍起手来了。 “看来,我真的低估了你。”他叹了一口气:“无论是谁低估了你,他都死定了。” “毛毛也是?” “是的。”他说:“无论谁都是。” 短刀很锋利,毛毛甚至能感受到冷冰冰的刀锋划破衣服,几乎要进入皮肤了。更可怕的是,还有老板娘的那一口耳边的吹气,看似漫不经心,气息中却似乎带着一种死亡腐烂的味道。 一个女人的嘴里怎么会有这样的气味? 幸好毛毛早已经屏住了呼吸,幸好他的应变是一流的,幸好他的身形非常快。 他立刻开始似一个弹簧一样退了回去。 他一退,“小女孩”的短刀却如影随形,跟进如初,仍然贴着下腹,似乎随时要捅进去。毛毛的手并没有闲着,忽然就抓住了“小女孩”握刀的手,用力,紧握,“小女孩”的手立刻被捏得碎裂,然后毛毛的手顺势上扬,在她的咽喉轻轻地拂了一下。 “小女孩”的头立刻垂了下去。 毛毛又如弹簧一样强劲反弹,带着“小女孩”一起反弹了回去。他的手一带,剑已如风一样反射了回去,飞向了老板娘。 人至,剑穿。 血如樱花绚烂,慢慢地从老板娘胸前溢出,她低头看看胸前的伤口,至死也不信居然有这样的变故,她瞪着眼,吃力地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本来,我也没有想到。”毛毛说:“但我看到了你女儿看你的眼神。” “眼神?” “是的,眼神。”毛毛说:“你女儿尽管连喉结都割了,从外观上根本看不出破绽,但‘她’看你的眼神不对劲,那不是女儿看母亲应该有的眼神,那是男人看女人才有的眼神。” “这个死鬼,死得一点也不冤。”老板娘叹了一口气:“你又是如何对我产生警觉的?” “你的笑容出卖了你。” “笑容?”老板娘笑了笑,实在不敢相信,因为吴服店的生意一直很好,除了裁缝技术一流之外,她迷人永恒的微笑也是重要原因。 “对,就是笑容。因为你的笑容太职业、太虚伪。”毛毛说:“一个女人无论她平时笑容多么职业,但在刚才我救你的生死关头,都会是感激的笑,发自内心的笑,而不是职业招牌似的假笑,所以无论你笑得多么阳光灿烂也无法掩饰其虚伪的一面。” 他平静地说:“难道你笑得不累吗?” 老板娘想笑,却实在是笑不出来,死前居然连假笑都笑不出来。 她一咬牙,“噗”的一声,从嘴巴和鼻孔里喷溅出颜色暗红的鲜血,吐完最后一口血后,头忽然往右边一歪,断气了! “何苦呢?”毛毛摇摇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忍者在逃不掉的时候,为了不泄露身份,有自杀的习惯,他也知道老板娘的嘴里能吐出致人死地的气息,就一定随时可以杀死自己。 ——杀死自己总比杀死别人容易的多。 风又起,毛毛猛一抬头,残阳如血,已近黄昏。 痴君一直在笑,看似微笑,那笑容却是恍惚、难以捉摸的。她一直看着窗外,自从一只信鸽穿出云层,飞到她手里之后,她就一直是那种表情。呆君没有问她得到了什么消息,但从她的表情上还是隐隐猜出了结果。 天色渐暗,古旧的木屋、纸拉门,烛光闪烁,身穿和服矜持的武士、发髻高簪的美丽女人,还有窗外漫天的细雪,一如人淡淡忧伤的心情。 “这么快就承认失败了?” 呆君打破了沉默,说:“这一组同心‘雨’,一共是五个人。还有一个人一直没有出场,事情还没有结束吧?” 痴君叹了一口气:“还有一个就是我。”
“唔。”呆君眼睛中是能把铁石熔化的舔犊之情:“只要你还在,就是最美好的事情。” 痴君酥胸起伏,却痴痴无语。 “你在这一组里叫什么名字?” “雨心。” “雨心,好美丽的名字。”呆君喃喃地低念着这个名字,脸上露出仿佛听到紫姬两个字时的那种欢愉表情。 “我算错了一件事。”痴君继续说:“我总认为,一个人如果没有伞、没有屋、没有树,没有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他都会淋湿的,可是,我忽略了一点,树、屋不会动,人却会动,不会坐在那里等雨。” 她叹了一口气:“所以,我们第一次失手了。” “嗯,你的计划本来很周密,本来应当万无一失。”呆君说:“为什么会失败呢?你想知道我作为旁观者的看法吗?” “请说。” “在别人的心理上,你把握的很准,但一个人不仅要善于观察对手的心理,还应当有眼光。”呆君说:“似毛毛这样敢独自一人闯东瀛的剑客,连秀吉太阁都如此的欣赏,必有其过人之处,必有其独到的眼光。” “是的。” “一些优秀的杀手、剑客,无论如何刻意掩饰,身上总有一种与生俱来、及职业所致的气质和杀气,同类的人就能感受到。”呆君说:“我估计,毛毛应当有这样的感应和眼光。他孤身一人在陌生的环境之中,一定比平时更谨慎、更小心。他暴露出来的弱点很可能是有意让你看到,引人上当的。” 痴君黯然。 “有的人之所以犯错误,不是因为他什么都懂,而是因为他以为别人什么都不懂——别人有眼光,可惜我却没有眼光,我却经常看错人。”呆君自嘲地淡淡一笑:“我能想到的事情,你那么聪明的人不会想不到。” 他说:“我感觉事情才刚刚开始。你现在拿出的仅仅是一道开胃菜而已,真正的好戏还在后面——因为你还没有出手——你出手就不会是细雨绵绵,而是倾盆大雨了。我没说错吧?” “是的。你没有说错,一切才刚刚开始,高潮还在后面。”痴君看着他,眼光有点怪怪的:“因为还差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呆君笑了笑:“难道是我的项上人头?” “对。”痴君慢悠悠地说:“我不仅要你的人头,还要你的身体!”她认真地说:“你的一切我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