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刺杀
“想不想知道那天晚上我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伤?” “想。” “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冒险进入落日城?” “想。” “即便知道了就会死,也要想知道?” “对。” “那好,我就告诉你。”痴君说:“知道的秘密越多死的越快,这可是你让我说的哟。” “我不会怪你,我只想死的时候,心里没有叹息。”呆君说:“能够平静地死去也是一种武士的荣誉。” “嗯。”痴君说:“要讲请楚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首先要讲到一个人。”她说:“这个人就是毛毛。” 呆君听到这个名字,皱了皱眉头。 “本来,落日城一直在家康主公掌控之中,石兵卫贪婪而自负,你又淡出了公众的视野,无欲无求,紫姬孤儿寡母,自身难保,已不足为凭,但是,毛毛一来,整个形势就发生了逆转。” 她的瞳仁发出异样的炽热色彩:“所以,我们要对付的,首先就是他。” 毛毛从天守出来之后,在门口与石兵卫分手,独自慢慢地踱回师舍。从那里到师舍要穿过几条小巷,其中一条有古松的青石小巷,有一家寿司店、一家吴服铺、数间长屋。 毛毛来到的时候,吴服铺门口正有两个人在耍宝。 一位老兄用锅底煤灰将脸、身子擦黑,头、腰系着棕榈,张开大物,瞪着行人大叫:“阿啦,咔啦——,仙人来去影无踪,久米仙人独逍遥。” 忽而蹲下,“扑扑”跳几下,又扯开口子大叫:“看一看,瞧一瞧,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在纪州熊野浦活捉的河童,在江户浅草、京都四条河原、大阪天神宫引起轰动了。” 另一位男人手脚涂得红彤彤、穿着yingying的纸糊衣服,头上戴个纳豆盒子,手持棒槌,用墨把眉毛画得怒飞入鬓,敲打棒槌发出锵锵声。吴服铺老板娘的小女儿一出来,这位装成“阎王”的老兄立刻挥舞棒槌代替笏,两眼瞪得似铜铃,张着血盆大嘴,嘴里念着: “阎罗王化缘,只为糊口。” 赶出来的老板娘听了,“噗”地笑出声来,大方地扔几枚“鸟目”给两位老兄,小女孩躲在母亲的围裙后面,畏畏缩缩地探出头,又是害怕又是喜欢。 毛毛看得很有趣,觉得东瀛人要钱也要得很有卖相、很好笑、很轻松、很有创意,煞有介事。 他喜欢这样的生活气息。 ——如果他知道马上将要发生的事,他恐怕根本笑不出来,恐怕连哭都哭不出来! 吴服也称和服,吴服铺就是专门订做和服的商店,主要顾客是贵族、武士,一般庶民通常是利用旧衣服的二手货。精确地讲,通常吴服专指以丝绸为面料的高级和服,平民用棉布做的和服被称为“太物”。 吴服铺门前的小巷是毛毛回师舍的必经之路。 毛毛与徐娘半老、风姿犹存的老板娘和她可爱的女儿,彼此均熟悉了,每次经过,他都要忍不住看老板娘一眼,然后冲她女儿笑一笑,逗逗她,捏捏她红红的小脸蛋。 这天,他遇到的却是嗜血的阎王! 毛毛刚走到门前,得了几枚有孔的铜钱,目的得逞的“阎王”,也正慢悠悠地要踱走开,恰好从毛毛身边经过,“阎王”猝然回头,大叫一声:“哇!喳!呼!” 这次是免费赠送的表演。 尽管如此,不装出穷酸相,声泪俱下地叫唤:“没饭吃、饿、穷”,不直接伸手要钱,这点还是蛮乐观蛮可爱的。 毛毛虽然吓了一跳,却还是笑了笑,一只手准备伸进怀里摸点碎银子出来,打赏一下。 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习惯性地用的是右手,拿剑的手! 就在他的右手刚伸入怀里的刹那,他忽然感觉到了异样的杀气,一直讨好地讪笑的“阎王”,脸色忽然变得狰狞如鬼魅,手里的棒槌忽然一挥,以刀法的姿势和变化,如沛然而至的雷雨,往他头上直直劈来。 棒如风,狠比刀,一棒出,天地变。 这已不是表演,而是杀人! “阎王”的机会把握的非常精确而老到,恰好就在毛毛本该握剑的手去找银子的瞬间出手! 等到毛毛察觉这是杀人的时候,棒槌迎面卷来的疾风已拂至了他的头顶,冷嗖嗖的,刺得他背脊都冒出了冷汗。 他根本无法躲避!也无从躲避!他根本无法还击,也无从还击! 他只能等死。 山角、蜗居。
细雪时分,远山含黛,雾蔼茫茫。呆君正在问:“你们打算怎样对付毛毛呢?” “当然是杀了他。” “可是,毛毛武功很高,为人又很机智,并不是容易对付的人啊。” “我知道。”痴君说:“所以,我们派去的人,也是最精锐的人。”她说:“在伊贺中有一组同心,叫做雨。” “雨?”呆君笑了笑:“好诗意的名字。”他不解:“为什么用如此优美的名字来命名忍者呢?” “因为淋淋沥沥的雨总让人多愁善感,总是剪不断、理还乱。雨作为一种轻柔流动的物象,更是常常出现在词人的笔下。雨中有欢欣,雨中有哀怨,雨中有雅趣,雨中有禅思。就如潺潺的古老三味弦,一经拨动,就会久久地回荡在人的心中。” “嗯。”呆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为人生的无奈。 “雨就似一个人的心情。”痴君眼光也变得如雨如雾:“杀一个人,并不仅仅是消灭其rou体,而是从心开始。” “心?” “是的,心。”痴君说:“要杀一个人,你要了解他的心理、爱好、习惯、武功、家世等等,越详尽越好,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他的心理。”她解释说:“心理决定行为,行为决定习惯,习惯决定他面临突然袭击时的反应。一个训练有素的优秀剑客和一个普通的平民,心理是有很大差距的。” 呆君点点头,他虽然身子不能动,却还能点头,还能笑,对于剑客的理解,他也绝不在痴君之下:“毛毛应当是一位优秀的剑客。” “是的。” 呆君说:“看样子,毛毛经验也很丰富,心理承受能力也很强,应变能力也很足。” “是的。”痴君承认,她嫣然一笑:“可是,他遇到的是‘雨’。一个人要想躲雨,与天相比,不过渺小一物。他无论多么聪明机智,如果没有伞、没有笠、没有屋、没有树,没有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他都会淋湿的。” “明白了。”呆君说:“那么,毛毛岂不是死定了?” “是的,无论他怎样躲,他都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