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斗笠里的消息
呆君担心的是落日城。 那晚，他的手本已伸向了痴君的内裤，却忽然缩了回来，因为他忽然看到了她的斗笠，他一直在注意她的衣服，却差点忽略了她的斗笠——如果斗笠上再没有发现信息的话，最后再脱下她的内裤也不迟。 痴君冒险进入落日城，一定是为了侦察、探听什么信息，而这个信息一定会用忍者非常隐秘而不为外人所知的方法传递出去。 痴君检查的很仔细，直到眼看要将整个斗笠解完，准备重新编织的时候，才在最里面的地方，发现一张极细极小的纸条捻在一根绳子中，与草笠编在一起。 纸条上仅有如蚊蝇般细小、断断续续的几个蝌蚪形状的字。 这几个字是用“神代文字”书写的，是大唐时汉字传到东瀛前的“大和古代文字”，相当于古青铜器上的甲骨文与竹简文字的结合，在战国末期，已经罕有人能够读解出神代文字了。 ——即便在近千年前的平安时代，也鲜有人能看懂，因此成为某些高级忍者之间的“暗号”。 呆君也看不懂。 但是，他喜欢看书，特别是远古时的《源氏物语》、《明月记》、《今昔物语》等书，喜欢那个鬼魅出没的时代。掩卷之余，只是世事，却早已不同，在桃山时代的繁复中，读千年前这些古人的文字，不免慨叹，原来世界可以这么简单的。 他有两本书，两本都叫《枕草子》的书，是民智未开、幽暗遥远的平安时代才女清少纳言所著，她曾为天皇爱妃中宫定子的女官。这两本同一人所著，书名、内容完全相同的书，一本以古大和文字书写的，一本却是以汉字书写的。 呆君不懂古大和文字，却懂汉字，会作汉诗，写俳句、吟和歌。 ——在那个时代的贵族均以会书写汉字为荣焉。 他先在一本以古大和文字书写的《枕草子》上，找出与纸条上文字相同的“神代文字”，再对照另一本以汉文书写的《枕草子》，找出相对应的汉文，就把纸条内容翻译过来了。 这几个字就是：“樱花祭、石兵卫献城。” 纸条已经重新编织进斗笠里了，和过去的一模一样，痴君即便醒来，也绝不会看出丝毫不妥之处，她更绝不会想到，纸条上的内容已经传了出去。 就在今天夜里，在“圣德风吕”，他以一种只有落日城主人家族间才能看出来的特殊方式，传到了紫姬手中。 今晚，紫姬要见的人其实正是他，是他约的紫姬。 紫姬担心身边的白衣少女中，可能有被收买的，因此才请了毛毛，毛毛只不过是一块挡箭牌，用来迷惑人的。 想到毛毛自以为是的样子，呆君忍不住会心的笑了笑。 虽然他已经不属于落日城了，但有人背叛落日城，引狼入室，献城于敌，他也不能袖手。 ——对于天下大局，他早洞若观火，了然于胸，敌人是谁，他用脚都能想得出来。 ——这个敌人当然就是德川家康。 德川家康过去忙于与浅井氏、朝仓氏、武田信玄等争夺天下，无暇顾及落日城，现天下初定，秀吉病重，东瀛军队主力又在朝鲜，值此多事之秋，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会放过？ 落日城已是孤城。 在所有的战国大名中，德川家康是最善于运用忍者的。 天正十年六月二日，明智光秀突然发动兵变，将仅带贴身侍卫的织田信长团团围于本能寺，织田信长自焚而死，身边武士尽被杀之，光秀以“天下人”自居。 当时家康受邀在界市游览，正准备赶回京都接受信长新的款待，突然先发京都的家臣本多忠胜前来禀报：“主公，出事了……” 半藏利用手下忍者，很快就查明了消息的准确性——作为忍者集团，为主家打探各地情报本是不需要特别分派的任务。 当时京都附近都是明智及其党羽的部队，还有很多趁乱袭击落难武士的“山伏”，家康此行目的本是游山玩水，所以随从只有十余人，根本无法保障自己的安全。 自度不免的家康当场就要自杀，却被半藏劝住了：“只要逃回三河国，就是咱们的地盘了。请交给我吧，我一定护送主公安全抵达！” 半藏所以会有如此自信，因为当时伊贺、甲贺的忍者集团都被织田信长剿灭，残余势力正藏在群山中嗷嗷待哺，半藏有把握将这些老乡招出来帮忙。 商定的逃脱路线，是从京都附近的宇治川向西进入伊贺国，穿过伊贺的崇山峻岭，最后从伊势国白子港坐船逃离。 这条道路长达二十四里，家康在半藏的帮助下，延揽了二百名伊贺和百余名甲贺的忍者残党，靠他们沿途搜索和卫护，花了整整五天六夜时间，才终于安全回归三河本领——这就是著名的“伊贺之翻越”。 事后，德川家康不但重赏这些忍者，还把他们收为家臣，安排在服部半藏麾下，建立起名为“伊贺同心众”的组织，也就是著名的伊贺忍军，为德川氏搜集各方面情报、擒杀异己分子。 因此。 呆君推测痴君即为“伊贺同心众”的成员。 看着她卷曲的睡姿，他叹了一口气，真的希望自己的推测是错误的，人世沧海，世事难料。他真的不希望有一天，他与她忽然要分属两大阵营，作殊死之搏。 作为武士，他要捍卫家族的荣誉，作为忍者，她要执行主公的命令。 他的眼中露出一丝悲哀，仿佛看到一团巨大而不祥的阴影已经渐渐靠近，笼罩在落日城的上空。 他的眼中忽然有了一层雾，一层薄薄的雾。 他的心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