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上）同心一情双错车

    二宝看到香君如此表情，明白姑娘已同意，遂说道：“那就趁着这些时日我无事在家，挑一个良辰吉日，完婚圆房，也免得你总觉客居，没做主人的觉悟。”如此说话，二宝以为可以让姑娘更觉自己对其一片真诚，没将其当做外人。白马王子向白雪公主求婚也不过如此，只不过，更显浪漫。

    此话听在姑娘耳里，自然产生一番另外滋味。

    虽已与二宝定了亲事，但一起相聚之时，总觉有些距离，隔膜疏远；二宝与其他几位姐妹却没任何隔阂，说说笑笑亲密无间。因此认为未婚夫嫌弃自己身份低贱，才敬而远之。

    香君虽在媚香楼愤而出逃，却是被逼无奈。恢复自由身份后，仍是那种传统大于自由的普通小女人，可没那种现代自由恋爱，自谈婚嫁的觉悟，总认为即使两情相悦，也不能稀里糊涂的将就，婚姻大事需一个有分量的人从中传话才是正理。

    今日二宝亲自提出此事，让她产生误解。这种情况放在歌肆之中，客人只有对待那些不受待见的歌妓才直接点名听曲，若是客人想听稍有名气的歌妓演唱，就要让中间人传话征求姑娘愿不愿意伺候。男女婚嫁更是花样繁多，需要大媒从中斡旋，只有收丫头下人入房，主人才会不经虚礼随意告之，甚者先吃再说。

    所以香君认为自己在二宝心目中没有任何地位可言，要像主子对待下人或者客人对待贱妓那般随随便便将自己纳入房中。满心的期待顿时化作失望，脸色由潮红逐渐变得惨白，直愣愣的一言不发。

    不明就里的二宝哪懂这些道道，还以为对方病体没好利索，关切的站起来，刚将手放到对方额头，却被香君一把撩开，忍着眼泪，弱弱的说：“既没完婚，就算不上房里人，二爷还是规矩些，也好相处。”

    这种态度倒把二宝弄的摸不着头脑，关切也不是，不闻不问也不是，只得讪讪回到座位。平日就因香君过于敏感，才对其规规矩矩，相敬如宾。今日提出婚嫁，并稍微表现出一些关切之情，竟让姑娘如此反感，满腔柔情顿化乌有。

    由于猜不透对方心思，憋着闷气呆了一阵，心有不甘的二宝打破沉默，又将刚才话题提起，“按照约定已近一年，是好是赖，香君总的有个准话，这样温吞不明可不是事。”

    “按着行里规矩，既然二爷花钱将我从楼里买了回来，贱妾就是你的人，为奴为婢，予取予求还不是凭二爷一念之间，哪有我说话的地方，何须多问。”

    自从将香君贱籍赎出，安置到园子里，二宝就曾吩咐家里所有人不许背后议论出身来历。今日听人家主动提起，二宝以为自己不在家，姑娘受了委屈。“自打接回府里，就将你放到主子位置，何来奴婢一说。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不妨说与我听，自然给你做主。”

    香君不是不明事理之人，自然感觉的出府里人对自己还是尊敬有加，对此也很感激二宝。此时若是不加辩解，引起二宝误会，由此责罚下人反而成拙，“二爷亲自挑选的下人，个个都机灵巧变，每每多有劳绩，哪敢违了主子的吩咐懈怠轻慢。”

    二宝听了更觉不解，“你在府里呆了一年，反而失了原来那般出淤泥而不染的锐气，变得自卑自怜起来，这是为何？”

    香君听了二宝这话，更觉委屈，幽怨暗想，既然知道我的一番心意，为何还如此轻慢与我，莫不是今日转过闷子，嫌我出身不好？于是随口说道：“别人如何看待，我不在乎。不过老鸹再打扮，在二爷您的慧眼面前也变不了凤凰，我是实话实说，何必遮遮掩掩自欺欺人。”

    听到此，二宝方始察觉一点头绪，明白香君这通无名之火也是撒向自己的，却不知道向自己发火的缘由，“既然不在乎，为何还将陈年旧事挂在嘴边。再说，我一向对你们几个一视同仁，不偏不倚，你心里还有什么不尽人意之处？”

    “二爷此话大谬，那几位主子，不是出身贵胄大家，就是书香门第，身份高贵无比。我一个被好心人从腌臜不堪的歌肆捞出来的贱婢，怎敢与其相比，她们好好待承与我，还不是看在二爷的面子上。待到哪一天您老嫌弃我，自忖连一个下人都不如，何敢高攀。”

    “只要我把你看的和她们姐妹几个一样，何必计较出身来历。再说当初你投奔与我，不就是抛却一切过往，只念倾情之份吗？今日却又为何如此斤斤计较，舍本求末。”说到此，二宝已有怒其不争的怨言，话语自然带有训诫之意。

    香君听了二宝此番话语，冷笑连连，“奴婢不会做事，做人倒还有心，总有自知之明。正因二爷如此好好待承与我，才不敢以主子自居。”

    二宝见话题越扯越远，不单是怨言，已经夹枪带棒，且又牵扯一帮子老婆的和睦关系。不得不引起警惕，于是止住话题，闷头回想检讨一番。但思虑半天，也没察觉自己有一点对不起香君之处，更加摸不到驾驭姑娘的脉门。为免语多伤人，失了情分，只得闭口等待姑娘消气。

    香君说完此话，看到二宝沉默不语，以为戳到心坎，让他无言以对，更觉失望，索性不再搭理对方，暗自神伤。于是二人各自揣着心事，谁都不愿先开口说话，气氛变得无比压抑。

    二宝呆了约莫一个时辰，实在受不了冷战氛围，郁闷的吐口浊气，起身一言不发的独自离开。

    一帮子丫鬟正在稻香居篱笆院外的菜畦里采摘成熟的瓜果，随房丫头碧月眼尖，老远就看到走在园子里低头沉思闷闷不乐的二爷，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李纨，向着二宝行进的方向怒了努嘴。

    李纨乃是与二宝前后脚从上房回到自家，知道他去浣葛山庄看望没圆房的姨娘香君去了。顺着碧月的指引看到心上人，稍一犹豫，看了周围干活丫头一圈，祥装未见返头继续干活。摘了一个瓜果，没忍住，又反身观瞧，终于看清二宝满脸心事魂不守舍的模样，心里不禁有些酸溜溜，没了和丫鬟稼穑的乐趣，拍了拍沾满花粉的手掌，起身走回自家篱笆院。